“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吗呢!”
这段文字,是汪曾祺在戴了“右派分子“的帽子,被发往西山种树,被写在的文章《紫穗槐》中。
种树的任务极重,饮食却极苦——只有干馒头和一大块腌萝卜。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汪曾祺却有办法,他在山上摘酸枣,烧蝈蝈吃,吃饱喝足后,才发出了“得给生活加点甜”的感慨。
他,真是一个会过滤生活苦味的人。
他爱吃,会吃
熟悉汪曾祺的人,肯定是先被他笔下的美食所折服。
他写高邮的鸭蛋:“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为别处所不及。”
当然,老汪还是有自己脾气的,他对异乡人称道高邮鸭蛋,是不大高兴的,“好似我们那穷地方就出鸭蛋似的!”
他写家乡的凉拌枸杞头:“枸杞头可下油盐炒食;或用开水焯了,切碎,加香油,酱油,醋,凉拌了吃,那滋味,也只能说极清香。”
写的让人真是馋涎欲滴。
他写曲靖的韭菜花:“乃以韭菜花和切得极细的,风干的萝卜丝同腌成,很香,味道不是很咸而有一股说不出来淡淡的甜味。”“曲靖韭菜花是中国咸菜中的极品。”
我大半晚上看到此句,不由的打开淘宝,准备购买,却发现我并非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现在的韭菜花中是加了干巴菌的,想来更为美味。
他写杭州的醋鱼带把:“是把活草鱼脊肉剔下来,快刀切为薄片,其薄如纸,浇上好秋油,生吃。鱼肉发甜,鲜脆无比。”
老汪爱吃,会吃,还吃的杂。不管是蒙古的带血手抓肉,还是活蹦乱跳的呛虾子,只能供佛的拔丝羊尾,亦或是湖南的臭豆腐,昆明的汽锅鸡,他都吃的津津有味,趣味盎然。
“总之,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对食物如此,对文化也应该这样。”
如此豁达,如此困难
英国作家托尔金曾说:“这世界上如果有更多的人热爱美食和诗歌胜过爱黄金,这世界会是一个更美好的地方。”
老汪活得如此豁达,但并代表他的生活是一帆风顺的。
他在一出生的时候,他的生母就搬到小房子里养病去了。等他三岁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他是跟着继母长大的,继母对他很是不错。
上学的时候也是一折三波,因为战乱,老是换学校。后来在西南联大读书,他应该算不上是个好学生,课不大上,到处瞎逛,泡茶馆。
1958年,老汪被划分为“右派“,被发配到西山种树。他摘酸枣,烧蝈蝈来补充营养。
他还在葡萄园种过葡萄。出窖,上架,浇水,喷药,打梢,掐须,追肥,葡萄下架,而他还在整个过程中感觉到宁静和幸福。
他为大葱装箱。不记得装箱的辛苦,只记得大葱很香的甜味。
“右派”给摘了帽子,但一时还没工作,于是就被发配到偏寒的沽源马铃薯站。白天就画马铃薯的花,叶子,根茎,偶尔还会写两句小诗“坐对一丛花,眸子炯如虎”寄给远方的朋友。
晚上就在灯下读书,还自称这是他成年以来读书最为专心的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除了读书最专心,也是他一生中吃马铃薯数量最多,种类最多的时间了!
罗马罗兰曾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爱它。”
老汪对待困难的生活,不仅仅是爱它,还用美丽的语言来表达它,纪念它。在艰难困厄的人生中,他细细的过滤生命的渣滓,沉淀出一份朴素的,平实的,充满烟火气的人间世界。
“生活家“,他配
生活家的称号,并不是每个作家都冠得起的。
老汪,配得上。
生活家,倾心于生活情趣,顿悟于人生际遇,精炼于生活审美。
“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场。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老汪于俗世生活中提炼出的精神审美,总是让人觉得是这么的可亲。
他小时候过年,都要摘一枝檀心腊梅,搭配两三穗红的天竹果,以作“岁朝清供”。
平民人家如此,山间人家则更简便:‘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真真是清寒中透着雅意,简素中藏着至美。
他在家里腌韭菜花,想起来咸菜和文化。咸菜可以算是一种中国文化。北京的水疙瘩,天津的津冬菜,保定的春不老,南北皆有的雪里蕻,云南的韭菜花,贵州的冰糖酸,还有流行海外,被称为咸菜之王的四川榨菜。
他爱喝茶。喝好一点的茶叶,沏的酽酽的。老汪根据日本的《俳人的食物》自行研制出茶粥。粗茶叶煎汁,加大米熬粥,至于味道如何,他觉得很好喝即可。好可爱的人啊!
好友来访,他亲手制成一道可口的煮干丝,好友吃的淋漓尽致,最后把汤都给喝了,对他是满口称赞。他乐呵呵的欣然接受,还带些小小的得意,于是在文章里喜滋滋的记录下来。
赤子之心,不改其衷
他爱书,爱画,爱花,爱昆虫,爱草木,爱身边不起眼的小物事。
他爱家人,爱亲朋好友,还爱身边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不怎么熟悉的人。
不管似水流年,人世跌宕,他始终以一颗赤子之心,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以敬畏之心玩味世界万物。
“酸甜苦辣咸,人生五味全“,对于老汪来说,苦他不是不能尝,他愿意尝,他敢于尝,尝过了就过滤出苦味,写出了让人望而生津的文字。
在生气时,在不如意时,在绝望时,读一读,品一品,咂摸咂摸,多多少少还是会生出一点“人间到底值得”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