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有痕,父爱无声

      昨日公公六十四岁寿诞,下午二弟、老公和我开车去县城定制了蛋糕,回来老公又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虽欠丰盛,却也色香俱佳,公公连连“责备”我们说:“不就是个生日嘛,不用拘于细节。”

        让公公上坐,给他带上生日帽,可是我们谁也没对老爷子说一句“生日快乐”之类的话,中国人都比较含蓄吧,总是羞于表白自己的情感,许多时候我们甚至都不如孩子,我们生日的时候,儿子和女儿张开小嘴都会“叭啦叭啦”说上许多祝福的话,把我们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有点暗然的灯光映照着老爷子沧桑而幸福的脸,内心涌动的开心和欣慰,令他神采奕奕。

      突然有那么一刻,特别想念我故去多年的父亲,如果他现在还在,今年七十有八了。现在人们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七十多岁的人并不显老,可是父亲却在他五十四岁的时候,不管不顾,匆匆忙忙地走完了他清苦辛劳的一生。在他有生之年,从未过过生日,甚至说父亲留给我们的唯一照片,就是第一代身份证上那张模糊不清的黑白相片。那时,除了大姐和哥哥,我们姐妹三个年龄还小,均未成家,何谈回报父恩?

        父亲忠厚老实,为人和善,总是默默无言,一天跟我们也说不上几句话。

        对于父亲最早的记忆,是母亲生妹妹那天,他抱着我去找接生婆——老唐奶。老唐奶那时是村上唯一会接生的人,红得发紫令人敬畏,现在村里三十以上六十以下的人,几乎都是经她的手来到这多姿多彩的世上。印象里老唐奶喜欢端着一抽便会发出“咕噜咕噜”声响的水烟袋,小时候很好奇那是个什么东西,因为男人们都是拿着烟杆抽旱烟的,而她则不同。父亲紧紧地抱着我,大步流星地走在街上,不停地用嘴使劲地亲着我的脸蛋儿,而我哈哈哈不停地笑着,不停地躲着父亲刺疼我小脸儿的胡茬儿。

      妹妹终于降生(后来听母亲说由于妹妹胎里胖,差点要了母亲的命),至此我们兄妹五人得以圆满:大姐、哥哥、二姐、我和妹妹,有孩子的地方就是春天,我们家没有秋冬夏,全是春天。姊妹五个天天嘻嘻哈哈,热闹非凡。俗话说头生娇,老生娇,中间夹个受气包,哥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得到的母爱最是充盈,可是父亲却并未让我和二姐成为“受气包”冷落我们,我俩跟哥哥姐姐妹妹一样,是他的掌上明珠。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母亲提议给妹妹取名“四多儿”,妹妹是四妮儿,本来我和妹妹是要跟哥哥作伴的,结果全是女儿,母亲失望地给她取名“四多儿”,含义可想而知,记得父亲当时就急了,说女儿怎么了?四个女儿,正好!

    亏得没有给妹妹取名“四多儿”,要不她该有多不乐意呀!

      父亲是做拴活的,张箩、洗锭、拴簸箕,天天骑着那陪了他一辈子的自行车,游走在各个村落,就这样省吃俭用地养活着一大家子人。

      那时人们家家户户子女多,十个八个的不足为奇。孩子多,卫生条件差,女娃儿头上几乎个个都顶着一头的虱子,“虱多不咬”一点不假,可是父亲却绝不容许那些可恶的虱子咬他的女儿们,无论多累,游乡回来,就会立即用篦子给我们刮头,而我们则听话地排着队,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轮着躺在父亲的膝盖上,闭上眼,任由父亲给我们小小的脑瓜儿刮个遍儿。到了晚上,父亲就会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数他一天挣来的钱,而我们则像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个个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看他一毛、两毛、五毛地将这些零钱凑成一块放在一边,数好了钱,父亲就会给我们每人一毛,我们接过父亲赐予的“巨款”,兴高采烈地纷纷将之藏于各自的“金库”。

      元宵节,是我生日,也是孩子们最开心的节日,早早的吃过晚饭,找上要好的小伙伴儿,带上当时最美的烟花“滴滴鸡儿”,迫切地盼望天快点黑下来,等着看最美的“烟火”。我们看别人的,也点自己的,“滴滴鸡儿”很快没有了,一点儿也不足兴(不过瘾),回家就缠上父亲了(父亲脾气好,好说话儿,母亲脾气爆弄不好会挨揍),这时,父亲就会笑着从口袋里掏出火机(那时的打火机是加油的,父亲每次给打火机加油我们兄妹都会将父亲团团围住,恐怕看不清楚),说:“看,烟花来了啦!”他一遍又一遍地打给我们,打不着火的火机迸射的火花儿,真的活像“滴滴鸡儿”点燃的花儿,一明一暗的,可好看了!我们笑了,父亲看着我们笑,也笑了。

      时间煮雨,弹指一挥,幸福开心的日子在1993年正月十一夜里三点戛然而止。

        深深记得那天晚上,村口的大杨树边上有人(老公的二爷,当然这是后话)演电影,人家许的愿。

        大杨树矗立在村口西头,当时是我村神树,粗壮的树身上常常包裹着红的、黄的布,布上人们虔诚地写着“心诚则灵”非常醒目的几个大字。时不时的还有人在那儿放电影还愿。

        那天我们早早地吃了晚饭(露天电影,去晚了没好地方),父亲先出去了,我们和母亲去看电影,电影散了,回到家父亲串门还没有回来,那时候既无电话更无手机,母亲说:“你爹咋还没回来,上哪儿去找他呀?要不咱先睡吧!”

      从梦中惊醒是听到了母亲的大声呼叫,就见父亲面色灰黄,痛苦的呻吟让人胆战心惊,怎么叫他也不应声。二姐和我还有母亲三人兵分两路,狂奔着叫来两位医生——父亲的两位堂弟,我的两位叔叔,他们一位是村上的医生,一位是武汉市里回家过年还没回城的医生。他们匆匆忙忙地给父亲量了血压,血压太低,叔叔让注射一针葡萄糖,可是注射器却没有用开水煮。(那时候注射用的针管都是玻璃的,还没有一次性注射器)于是马上冲了碗白糖水,父亲仅仅只咽下一口,说太甜,他不喜欢甜的东西。屋子里站满了前后两院的本家亲人,这时我猛然间想起那棵“神树”,传说那树上住着人们口中常常念叨的非常灵验的仙家——老杨爷,从不信神的我,拨开众人,在漆黑的午夜两点多钟,磕磕绊绊,一路飞奔,抱着村口那棵神奇的大杨树,突然觉得自己像抱住了在世华佗,哀求他有灵有圣,救我父性命。

      气喘吁吁地跑回家,就见父亲直挺挺地躺着,鼻子里流了好多的血。

        “叔,咱去医院吧!”哥哥声音颤抖。

        “准备后事吧!”两位叔叔悲痛失声。声音低沉,却恰似晴天霹雳。

          平生第一次知道,世上原来有这么急的病,前几天没有任何症状,可是如今却前后不到一个钟头,甚至都没来得及上医院,父亲与我们便人天相隔。

        天,突然就塌了,大地摇摇晃晃,怎么也站不稳……

      前年学校组织去郑州听课,当听到王崧舟老师讲《父亲的花儿落了》时,许多老师被深深感染,不停啜泣。王老师声情并茂地反问学生:“同学们,父亲的花儿落了吗?”而我听到的却是“父亲走了吗?父亲真的不在了吗?”

        是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二十五年来,在世上我再看不到他的身影,听不到他的声音。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像文中英子的父亲那样告诉我遇到难坎儿,闯一闯就过去了,要“闯练,闯练”!但是在我内心深处,至今仍然固执地认为,我的父亲他没有走,他只是外出做他的老营生,推着他那养活了我们一家子的自行车走远了点儿。

        “吃呗,别放筷子。”公公关切的话语,让我顿时回过神来,关闭了那些尘封已久,橡皮也擦不掉的父爱浸润的岁月。

      “爸爸,祝您生日快乐!寿与天齐!”我由衷地在心里默默地为公公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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