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9月下旬,当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去公社办理了迁移户口和粮食关系之后,又回到了我们的知青小院。 我在马范桥知青小院的宿舍已经是空荡荡的了,同一个房间的知青都已经离开了马范桥。胡明山去北京二炮部队当兵,粘杰也已经到116厂当了工人,弟弟在县农机厂当了钳工,后来搬进来的带队干部贾立士老师也已经回到县里了。人心已经散了,马范桥剩下的知青大多数都回家了,只有不多的几个人下地干活去了,知青宿舍院子里冷冷清清的。
我在马范桥生活了四年半,并没有积攒下什么资产,只有一张铁锹,一柄锄头,一把镰刀,再就是一个竹子的床板,我把它们都留在了宿舍里。生产队的仓库里还有我三百多斤小麦,那是我在马范桥生活的口粮,小麦一毛三分钱一斤,在当时也是挺大的一笔钱,我却来不及卖掉也无法带走。我就委托生产队长马中央帮我换成全国粮票,那是在全国都可以通用的购买粮食的凭证,这事并不好办,后来马中央让大队会计刘太发给我寄过一次粮票,大概是五十斤。公社中学邢老师家在北京,他回北京探亲的时候,到学校来看我时,又带来了大概是五十斤粮票。
我的行李和箱子已经捆扎好,能带走的东西和当年来到这里的时候差不多,地上散落着我不要了的零星物品,我烧掉了下乡几年记得不多的一些日记,我该走了。正值秋收种麦的大忙季节,生产队里都在忙着秋收秋种,对于我的离去似乎无人关心,大队的拖拉机正忙着犁地运送粮食,他们无法派车送我,刚好我们村里在部队当汽车兵的小孬(周应征)开着军用大卡车路过家里,答应送我回新乡,我在等着他过来。
大队管知青的副书记刘金成到宿舍来送我,聊起了四年半来我们知青的事情,聊着聊着我的心里一紧,喉头哽咽起来,泪水就冲出了眼眶,完全没有任何缘由就哭了出来,轻声的抽泣声接着就变成了嚎啕大哭,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停止了哭泣,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心里也随之舒展开来。刘书记感到很紧张,以为我对村里有意见,连忙给我解释队里不能送我的原因。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那么嚎啕大哭起来,那是一种复杂纠结难以形容的心理体验,一种莫名的情感突然就冲破了情感的闸门。再见了马范桥,再见了知青战友们,再见了风雨与共的乡亲们,小孬的大卡车过来了,带上了我的行李离开了马范桥,我生活了四年半的土地,我迫不及待要逃离的村庄,我无法抛舍的爱恨恩怨……
回家以后我就忙着准备上大学的东西,其实需要带的东西还是挺多的,除了被褥和衣物,我还带了许多高考复习资料。尽管我考上了北京航空学院,可是我知道我的基础很差,突击出来的那些东西,随着考试结束很快就开始遗忘了,我把一些数理化的复习资料放进了行李。高考复习的时候资料少,等到考完了又收到了不少复习资料,有些很好的资料我都没有看过,就想带走到大学再看看。
妈妈说:你应该请同学们吃顿饭告别一下。于是我就找了一些在家里的同学到家里来吃饭,他们送给我一个相册,上面还题了词留念:“ 雪扫梅花花更红,寒风吹松松更青。愿你立下青松志,祝你前程比梅红。” 有几个同学一起送给我一个很漂亮的织锦缎面日记本,首页写着:“为光明的未来而奋斗!” 那时候大家都喜欢送印刷精美的日记本,他们都写上了一些鼓励的话。当时普通大学和中专的录取工作还在进行着,后来知道我们同学中考上大学的并不多,孙XX考上了西南交通大学,张X去了上海交大,何X在河南医学院,杜X,宁XX在新乡师院,崔XX是大专,王X、徐XX、郭XX上了中专。
我们这一代人很可怜,大多数的知青都为这种特殊经历付出了高昂的代价,能够挤上时代的列车享受改革红利的人少之又少,读书改变命运对我们来说是确凿无疑的事实。作家路遥在小说《人生》中引用过作家柳青的一段话:“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在人生的拐点上我们奋斗了拼搏了,高考使我们成为了幸运的人。
过了国庆节,我提前几天去了北京,这是我第一次去北京,坐的是晚上的火车,父亲让我先到他的朋友吴康铭家里,吴阿姨安排我住在了她父亲家,就在北京火车站旁边的苏州胡同。早晨下车后,我很快就找到了吴爷爷家。这是一个四合院,是吴爷爷的私产,当时院子里还住着几户其他的人家,不过后来那几户都搬走了。吴丰培爷爷是民族大学的教授,吴奶奶是一个非常慈祥的老太太,他们都很喜欢我,此后的四年里,每当寒暑假来去回家或是节假日里,我都会到这里看望他们。父亲托吴阿姨帮我在北京购买一些上大学的物品。那个时候物资匮乏,买什么都凭票,吴阿姨带着我在王府井百货大楼买了一个人造革的大皮箱,一件蓝色的棉大衣,一套绘图仪器,还在东单配了一副眼镜,用了不少的工业卷、棉花票、布票。
十月十号报到的日子到了,北航在火车站广场设有新生接待站,一早我就提着行李来到接待站,接待我们的同学都是78级北京的新生 。张跃华在我们班里第一个接待了我,记得还有范荀,他们帮着我办理报到手续搬运行李,我住进了15号楼238房间。我是第一个住进房间的人,房间的门两侧沿墙放了四张双层床,中间靠窗放着一张方桌,每个房间住六个人,靠门口的双层床是我们放生活物品的地方。我选择了左侧里面的一张双层床的上铺,我觉得上铺比较清洁安静。我找来抹布扫帚清理了房间铺好了床铺,等待着其他人到来。周路加是进驻238的第二个人,他选择了我对面的上铺,接着是林守杰、柳玉刚、李建军,柯岩直到晚上才过来。8721班一共22名新生,其中两个是女生,我年龄最大,除了梁殿清、屠平亮,都是应届生或跳班生,年龄在十六岁的就有四个,年龄最小的吴建科刚满16岁。在系里,8721班是一个小班,学生少年龄小,我们七系78大班最大年龄是32岁。
报到后我还遇到了一三四厂的焦密和孙成,他们原来是厂里的工农兵大学生,南京航空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厂里做了设计员 ,大学恢复招收研究生之后,他俩同时考上了北航的研究生,我在北航也算是有了熟人。系里安排我当了8721班班长,可是母亲还是希望我能换个专业,毕竟焊接专业是搞工艺的,不如设计专业更有前途。母亲写了信让我去找袁老师,他是505专业的教授,高空设备专业和我父母的工厂是产品对口单位。母亲还托了三系的雷老师帮忙,雷老师和母亲在解放初期上海就是很要好的朋友。可是这件事太难办了,那个时候是计划经济,学校的招生计划一旦确定,改换专业的可能性很小,后来就发生过学生转不了专业就退学的事情。其实我对改换专业也没什么迫切的愿望,能够上大学我已经是非常的满足了,最后我转专业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1978年统一考试于七月二十日开始,七月二十二日结束。1977年冬和1978年夏的中国,迎来了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考试,报考总人数达到1160万人。马范桥的知青也有一部分考上了大学。1977年底冯太凤考上了汲县师范学校,1978年七月我考上了北京航空学院,郭振勇、马江涛考上了汲县师范学校。时间过去了很多年,回首往事,我还是觉得77年,78年高考是我做过的最艰难,也是最有动力,终生无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