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你好唐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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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的王敦,虽属琅琊王氏,但他在氏族内本属末流,加上那时家族刚刚南迁。王敦因为自己的努力,才变的权大势大,也开始进入东晋的上流阶级。
他刚娶公主为妻时,在皇宫上厕所,旁边所立宫女手捧一盘干枣,王敦很觉得奇怪,不知干枣有何用途,但他又不好意思问。心想你们贵族人家果然不一样哦,这么体贴周到,上厕所还提供点心吃。于是,他就自作聪明,把那盘干枣全部吃光。
从厕所出来,见一侍女捧金盆,另一侍女捧玻璃碗,碗中盛有丸豆。就把丸豆哗啦倒入金盆中,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说这盆泡饭味道不错。
那厕所中的干枣,其实是用来塞鼻孔的;玻璃碗里的澡豆,其实相当于香皂,是抹在手上,在金盆里净手用的。
王敦属士族的末流,因为缺乏相应的教养,直到今天,我们在读《世说新语》的时候,还会忍不住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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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少女林黛玉,初进贾府,刚刚吃完饭,就见丫鬟捧上茶。她虽然觉得此举不合家中之事,可是幸好,她懂得察言观色,看人家漱了口,她才知道这个茶不可以直接喝下去。
真喝下去的话,她就和王敦一样,会被荣国府笑一辈子。
林黛玉当然不是王敦第二。她从小受到的是贵族式的儒家教育,也很懂得与人交往的技巧,加上她心思过人这个天赋,即便她第一次来到繁文缛节的贾府,也适应的毫无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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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贵族成员,如六朝世家大族或者《红楼梦》里所谓上流阶级,从小到大,已经受到了规范而严格儒家教育。所谓的礼教,已深深渗透进他们的血液里,体现在他们的生活细节中,成为了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从而使他们不流于平庸,不流于世俗。
所以谢安在淝水之战胜利后也没有狂喜,其实他心里很激动,以至于通过门槛时,把木屐齿撞断却浑然不知。《世说新语》和《晋书》都告诉我们,那是一种优雅风范。他们的自信和惊人的定力,有整个世家大族作为背景,是历代培养的由内而外的气质。
牟宗三先生说:“其实贵族有其所以为贵的地方,一般看相算命的人也知道贵和富是不同的。贵是属于精神的,富是属于物质的。于此可知,贵是就精神而言,我们必须从此才能了解并说明贵族社会之所以能创造出大的文化传统。周公制礼作乐,礼就是form(形式),人必须有极大的精神才能把这个form顶起来而守礼、实践礼。”
王敦之流,虽说经过后天的努力,成年后成了高官或政府要员,但他从小不在那个环境下,没有经过熏陶。靠后天的学习,也许能够获得某些知识和生活习惯,但学会了这几项,后面还有更多细节是他不了解的,这就能很快暴露出他不属于这个阶级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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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黛玉进贾府之前,有一段描述,很容易被忽略:在林黛玉还是独宠于父母膝下的幼年时期,大概在五、六岁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偏执:凡读书中的“敏”字,都会念做“密”;写字时遇到“敏”字,又会减一两笔。
贾雨村开始还感到奇怪,这个女孩子很聪明,一点就通,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却总是一再犯错。可当他得知林黛玉之母名贾敏时,方明白过来。
此举就是传统礼教中避父母名讳的两种方式:更读和缺笔。这两种都是在中国传统伦理要求中,源远流长的避讳手法。
可是,林黛玉做这件事,并不是出于外界的要求和逼迫。之所以在这件别人都注意不到的事情上她还这么讲究,完全是因为,她的家族文化和严格的儒家教养。这与我们所了解的“反礼教、性情解放”的林黛玉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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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200来年“民主”洗礼的我们,都高唱着“解放性灵”的赞歌,反对特权阶级,仇视所谓的封建贵族,认为他们推崇的“礼教”是束缚思想、迫害人性的糟粕。
可钱穆先生说:“今人论此一时代之门第,大都只看在其政治上之特种优势,与经济上之特种凭借,而未能注意及于当时门第中人之生活实况,及其内心想像。因此所见浅薄。”
经学传家,才让他们能够累代仕宦;没有礼法,这样的世家大族不可能存在。
当然,首先需要把暴发户和传统贵族的概念区分开来;然后再讨论:传统的文化,包括春秋战国时期,包括六朝,其文化的创造者和当时最重要的文学家、学者,要么属于皇室,要么出身世家大族,运气差的,也是来自于衰落的世家大族。
这就是斯宾格勒所说:一切能形成大传统大文化的,都是贵族社会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