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初冬,晓风残月。
一地的落叶,看不见它的颜色,踩上去沙沙有声。
不远处有清洁工人抱着大笤帚,刷啦刷啦的打扫着。
此外,再没有别的声响,目之所及混沌而苍茫。
秋去,无声;冬至,亦无声。但是,叶有声。
叶子是有生命的。从春天的萌芽,到夏季的勃发,再到暮秋的退场。
叶之萌芽无声,她是春的先行者,不惧料峭春寒,穿破铁一般冷硬的枝干,吐黄绽绿。
叶的退场是灿烂的。那一树的金黄啊,在秋风的摇曳下,或舒缓,或急速;或零星飘落,或漫天飞舞。
此时,踩在我脚下的是片片金色的法国梧桐,他们以不同的舞姿,带着树的温度和气息,翩翩落地,等待他们的,不是化作春泥更护根的宿命,而是被踩踏,被扫去与垃圾为伍的命运。
我行走在被落叶铺满的水泥地上,纵使我尽量的管住自己的腿和脚,轻抬轻放,但还是惊扰了这甫离树干的片片精灵,他们在我的脚下发出脆响。我调动起所有的想象,也描摹不出落叶碎掉的真实声响!
忽然想起郁达夫《故都的秋》里老北京深秋的槐树,郁达夫说,槐树落下的是“像花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我每次读到这里,都会奇怪,郁老先生写的到底是春景还是秋景?先生笔下那种“像花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应该不是秋季落下的吧?我想应该是春天槐花的花瓣落下之后再次飘落的槐花的花蕊。我有过许多次踩一地槐蕊的经历,确实是软软的,没一点声响,像地毯,像草坪。我认为这种落蕊只属于春天,秋天的槐树的落叶,虽然叶片不大,但或干或半干的槐叶,踩上去应该是有声音的,一种细碎的沙沙声。
这种细碎的声响不同于古人常说的“碎琼乱玉”。
最早看施耐庵的《水浒》,里面说,林教头“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不禁令人神往——
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虽然发配沧州,虎落平阳,在世人的眼睛里仍然是盖世英雄,他所有的委曲求全,全部都是为了念念不忘的妻子。如果当初一意孤行,暴打了那个混球张衙内,只是成就了一已的痛快,后果可想而知,自身遭难事小,妻族一家也势必受到连累。为了以后能够和妻子长相厮守,林教头只有忍气吞声。
并不是所有的退一步都能海阔天空,更多的“退”,是退无可退。
那个风雪里迤逦的孤单身影,可以说是影单心不单,始终怀着一颗夫妻团聚的美好愿景,就连他足下的雪花,也一如“碎琼乱玉”般美好。
对于积雪,我每年总要踩那么几回(无雪的冬天除外)。有时,大雪飘飞在没有任何晨曦的早上,落雪无声,只有我这个“早行人”踏着没过鞋面的厚雪,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全然找不到半点“碎琼乱玉”的感觉。
雪花,是古今中外无数骚人墨客,才子佳人笔下晶莹剔透的精灵。于我,她只是氢二氧一的固体形态,竟然引发不出半点诗情!我,除了汗颜,就是赧甚!!
在这黑黢黢的早上,残月隐匿,我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疯子,由足下的声音,拉开一段毫无联系的遐想。
身后刷啦刷啦的扫地声渐渐远去,小区的大门近了。晨曦还在遥远的路上,放眼灰蒙蒙的天空,对面的高楼,有一两家明亮的窗口,应该是早起的家长,在为孩子悉心的准备早餐。
不管那些孩子早读课上读还是不读,我都得按时按点地赶过去看他们几眼。
——这段文字写了好久了,好几年了,今天居然找见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