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光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英雄

1943年,川北。

秋日的阳光,明媚得像少女的笑脸。十四岁的王谷穗,从邮递员手里接过《新华日报》,悄悄藏进提篮下面,大步流星走进校园,像往常一样给大哥哥王慕白送报刊。

虽然她不明白报纸里有什么秘密,但每次看到大哥哥如获至宝的神情,她感觉自己又完成了一件光荣的使命。她总觉得,大哥哥身上有一种无法言喻不可触碰的东西,如冬日里熠熠生辉的阳光,让她不由自主想靠近。

假期中的校园,空旷寂静。王慕白站在寝室门口,远远地看着堂妹走来,忙不迭地接过报纸后,抚摸着王谷穗的头说:“谷穗,你是个机智的女孩,希望你以后也这么勇敢,我马上要离开学校了,走之前,哥哥送件礼物给你。”

一听回家刚一年的大哥哥又要走,王谷穗的心里涌起了依依不舍的惆怅:“大哥哥,你要去哪,我不要你的礼物,我舍不得你走。”

王慕白注视着手里的《新华日报》,眼里的光芒,灿若繁星。他犹豫了一会说:“哥哥要去报社工作,这是通向胜利的窗口,你放心,有一天,哥哥会带着光明回来。”

王谷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大哥哥,你记得一定要早点回来,我们都在这里等着你。”

“我很快就回来,哥哥教你一首歌,如果遇到困难或黑暗,你在心里多唱几遍,希望就会出现在眼前。”

王谷穗坚定地点了点头:“谢谢大哥哥送的礼物。”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兄妹俩热情澎湃的歌声,在校园里久久回荡。

几日之后,王慕白跋山涉水到了重庆,任职于《新华日报》。该报是共产党在国统区唯一发行的党报,由周恩来同志担任领导人。作为茫茫黑暗中的一座灯塔,得到广大爱国人士的热爱和拥护。

王慕白对文学的热情,让他在《新华日报》的工作如虎添翼。对共产党的热爱与忠诚,对国民党的失望与痛恨,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文字里,它们像火山暴发时喷涌而出的岩浆,在黑烟滚滚中留下火红的划痕。他用笔名“曙光”,在报刊上发表了大量的文章。

三年前,十七岁的王慕白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四川省立南充中学。

省高是由无产阶级革命家吴玉章创办的学校。在校期间,王慕白受老师和同学们的影响,树立了远大的目标和理想。毕业前夕,他以满腔的热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无产阶级战士。

从省高毕业以后,天资聪颖,勤奋好学的王慕白,以特殊人才的身份,进入重庆市合川草街镇的育才学校,一边在文学组学习一边当小先生任教。

育才学校是由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创办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学校聘请了艾青、田汉等人在此任教或举办讲座。并得到以周恩来同志为首的中共中央南方局的大力支持。

大家共同的奋斗目标,是建立一个人人平等、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

学校英才云集,在浓厚的爱国情怀熏陶下,王慕白像春天的树木茁壮成长,不断地吸收大地的精华和营养。在学校除了工作和学习,他积极主动配合组织展开地下活动。深入到当地农村里,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经过两年的洗礼,他在众多人中脱颖而出,蜕变成为一名优秀的共产主义战士。

王慕白的老家合隆乡王家坝,是重庆、合川、南充的交界之地。其重要的地理位置,对于收集情报、占领交通要道起着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组织上决定让他以先生的身份,潜伏到家乡展开地下工作。一年来,他没有辜负组织的希望,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之后调往《新华日报》工作。

随着《新华日报》的影响越来越大,国民政府颁布了各种法令,规定所有报纸于出版付印前,其内容都必须经新闻检查机关审查。

王慕白的文风,由锋芒毕露变得含蓄隽永。但文章传递的精神,从未改变。“曙光”这个名字,让国民党如芒刺背,坐立不安。

此时,抗日战争已进入白热化,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国民党本应该与全国人民同仇敌忾,共同抗日,将倭寇早日赶出家门,然而他们却阳奉阴违,寻找各种借口,把枪口调转来对准自己的同胞,一心独裁的野心昭然若揭。

1944年10月19日,是鲁迅先生逝世八周年的忌日。《新华日报》的工作人员,怀着无比悲痛和怀念的心情,刊发纪念先生的社论、特辑、特刊。

图片来自网络

国民党特务赵金元,刚刚被提升为小队长,负责收集解放碑一带的情报。为了获取往上爬的资本,他无所不用其极,双手沾满了同胞的鲜血。

午后,阴沉的天空下起了绵绵小雨,仿佛老天也在为英灵哭泣。赵金元带着几个打手来到《新华日报》营业部,以当天的文章有含沙射影之嫌,影响国共合作为借口,叫嚣着立刻交出当天刊登在报上的作者,而且三篇文章的三名作者,一个都不能放过。

对于暴徒的公然挑衅,报社工作人员只得隐忍着和他们周旋。赵金元手下却得寸进尺,打伤了三名工作人员,并以配合调查为由要把他们带走。面对着这些亡命之徒,手无寸铁的工作人员毫无还手之力。

王慕白从发行部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他马上就明白,这帮暴徒在故意找茬,被他们带走后果不堪设想。两位中年同事上有老下有小;另外一位是尚未成年的小李子,只有十六七岁。自己单身一人,无牵无挂,万一遭遇不测,还有弟弟妹妹照顾父母。

王慕白看着满脸横肉的赵金元,若无其事地说:“你把他们三人放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三篇文章都是出自我一人。”

赵金元迅速瞅了一眼王慕白,然后翻着白眼,用嘲弄的口气说:“小白脸,不在家吃香喝辣,跑这里凑什么热闹,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在赵金元眼里,皮肤白皙,气质不凡的王慕白,不过是个在报社混日子的富家公子,有钱人后台硬,他可不想惹火烧身。再说,以一换三,一点也不划算。

王慕白马上明白了赵金龙的意思,他常常被人误会身世不凡,对于欺软怕硬的丑恶嘴脸,早就司空见惯。

“赵队长是小看我了吧,我是报社的主编,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曙光’这名字你该听说过吧?”

王慕白的心,像阳光下的湖面,平静得不起一点涟漪。

赵金元疑惑中带着惊奇:“‘曙光’?岂止是听说,难道……”

“没错,我就是你们一直暗中寻找的‘曙光’。”王慕白镇定自若地说完,怕赵金元不相信,细数自己让国民党背脊发凉的文章。

赵金元睁大了双眼,绿豆般的眼珠似乎要掉下来,巨大的喜悦,像电流一样传遍了全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加入国民党队伍,目的就是为了升官发财,有了眼前这条大鱼,所有的希望便指日可待。况且这小子这么傻,抓回去一定能达到目的。他赶紧叫手下放人,带着王慕白扬长而去。

面对国民党的审问,王慕白拒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他十分清楚,看似风平浪静的海面,海底随时都潜伏着汹涌翻腾的危险。如果他们核实了自己的身份,一定会在影响国共合作上大做文章。

尽管国民党现在维持着国共合作的表象,但是他们随时会撕下伪装的面孔秋后算账。《新华日报》很多同事都是地下党员,如果被国民党顺藤摸瓜发现,将来他们一定会深受牵连。

赵金龙走进审讯室,拍了拍王慕白的肩头,皮笑肉不笑地说:“王主编,只要你登报承认自己是共产党,文章受上面指示而写,我马上就放了你,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共产党,现在不是国共合作吗,贵党为什么还揪着共产党不放?”

赵金龙见软的不行,转手拿起一根鞭子,在手里不停地挥动,咬牙切齿地说:“我手上的鞭子可不认人,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是一个热爱自己国家的热血男儿,你们别想着屈打成招在我身上做文章。”王慕白闭上眼睛扭过头去。

赵金龙恼羞成怒,粗大的皮鞭,像锋利的刀子,在王慕白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赵金龙疯狂地抽完鞭子,精疲力尽地靠在椅子上。这时候他才明白,王慕白并不是表面上那般文弱,他的骨头硬如钢铁。

上面交待紧盯《新华日报》的动向,好不容易以“莫须有”的罪名找到借口,原本以为钓到一条大鱼,结果满身是刺,根本无法入口。

他转动着贼溜溜的眼珠,想出一个十分恶毒的办法。

第二天,赵金元一早到了审讯室,迫不及待地说:“王主编,我怕你太寂寞,特地把你的小同事带过来,陪你说说话,交流一下思想。”他故意把“小”字加重拖长。

话音未落,赵金元的手下把伤疤累累的的小李子带了过来。王慕白脸色骤变,顾不上身上的伤痛,冲着赵金元大叫:“赵金元,你简直丧心病狂,你们光天化日抓人,严刑逼供,就不怕你们的兽行被外界知道吗?”

“哈哈,谁看到我抓人了,你是自愿上门的,他是晚上失踪了,如果你再不按照我的要求去做,还会有更多的人陪着你受罪。”赵金元翘着二郎腿,在王慕白身边坐下来。

“文章是我写的,与任何人和党派都没有关系,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

“王主编,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明天我再来,希望能得到你的好消息。”

赵金龙交待手下,把王慕白关和小李子关在一起,他希望满身伤痕的小李子,能软化王慕白的意志。

王慕白看着稚气未脱的小李子,心里狠狠地抽动几下,他轻轻抚着小李子的脸,硬咽着说:“小李子,他们下手那么重,你一定很痛吧?”

小李子艰难地露出了微笑:“慕白大哥,我顶得住,你放心吧,你千万别答应赵金元的要求。”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王慕白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掉下来。十六七岁的年龄,本应该无忧无虑,在学校接受老师的教导和同学的关爱,可孩子却掉入了地狱里。

小李子的父母,在战火中双亡,他孤苦伶仃流离失所。到了亲如家人的育才后,脸上慢慢有了笑容,积压了多年的悲痛,像阳光下的浓雾终于散开。他如饥似渴地学习各种知识和本领,后来成为一名地下党小战士。为了更好地锻炼和培训他,组织上才把他安排到自己身边。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李子惨遭折磨。

如果自己按照赵金元的要求去做,将来会有更多的人,受到比今天更加残忍的酷刑。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如果没有证据,国民党也不敢太猖狂。他必须给小李子信心和勇气坚持下去。唯有坚持,才能等到胜利。

他想起自己在家乡孤军作战的那些日子,是《义勇军进行曲》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他突然豁然开朗。

“小李子,你会唱《义勇军进行曲》吗?”

小李子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慕白大哥,我在育才和同学们常常偷偷地唱呢,您也会唱吗?”

“我当然会唱,我以前在育才工作和学习。”

“真的是您吗?慕白大哥,我在育才一直听大家提起您的名字,有好几次在报社想问您,但我牢记组织的规定,不敢贸然开口。”小李子露出了崇拜的笑脸,似乎忘记了身上的伤痛。

“小李子,我们都是育才人。我坚信,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但在通往光明的路上,我们会遇到很多挫折。你知道我在最困难的时候,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吗?”

“慕白大哥,我一直以您为榜样,您快告诉我。”小李子露出了期待的眼神。

“我在家乡工作的时候,因为远离组织,我非常想念自己的同志。每次拿到《新华日报》,我总是对着重庆的方向,唱起《义勇军进行曲》,用歌声鼓励和鞭策自己,无论条件怎样艰苦,一定要坚持初衷不忘使命。”

“慕白大哥,我要向您学习,以后遇到困难我也唱《义勇军进行曲》,我会变得您一样坚强。”

“小李子,我们一起加油。”王慕白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阴森的牢房里,升起一阵阵暖意。

王慕白被国民党扣押的消息迅速传开,各界人士一片哗然。《新华日报》、育才学校的领导与国民党严正交涉;许多爱国学生走上街头示威游行;工厂工人罢工,共同抗议国民党的暴行。

在各界人士的努力下,国民党迫于形势和压力,不得不释放王慕白。

国民党欲盖弥彰,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把赵金元推出来做挡箭牌,做了降级处理。

1945年秋天,因为办学经费紧张,育才学校迁往重庆红岩村。根据革命的需要,王慕白调回母校任教。

在中共育才地下党支部的领导下,王慕白常常带着师生深入农村、工厂、学校,开展群众工作,广泛进行宣传教育。免费给农村、煤窑,送药品、打扫卫生。从这些广大贫苦人民的身上,王慕白仿佛又看到了父亲王长江的影子。

父亲为了供自己读书,披星戴月,省吃俭用。大多数时候,他的午饭就在地里解决,直到饿得前胸贴后背,才吃两个冷冰冰的烤红薯。父亲虽然才四十出头,却早生华发,过早地被生活压弯了腰。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酸涩。为了像父亲一样的穷人,一定要将革命进行到底。

离家那次的情景又涌上心头,父亲一听说他要放下学校安稳的工作,去硝烟弥漫的重庆,气得全身发抖,顺手抓起门口的木棒,把所有的失望和担忧一起甩向他脸上。殷红的鲜血,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他理解父亲的心情,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守在身边?可是,如果每个人都明哲保身,那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就不会有未来。只有熬过黑暗,才能迎来光明。

1945年8月,经过八年的浴血奋战,终于迎来了抗日的胜利。全国人民正沉浸在破茧重生的喜悦中,国民党却加快了挑起内战的步伐,掀起了血雨腥风。

为了反对内战,和平建国,各党派代表和民主人士,准备在重庆较场口广场举行商讨大会。

国民党担心会议会制定对他们不利的政策,于是让赵金元带着一帮打手,提前进入了会场,伺机行动。

王慕白和恩师李睿,作为育才代表最早走入会场。他们怀着期待的心情,希望大会顺利召开。

赵金元一看到王慕白便怒火中烧,那次抓住王慕白,不但没有捞到半点好处,害得他受了处罚一直没机会往上爬,成了队里茶前饭后的笑话。新仇旧恨,他决定今天连本带利收回来。

对于王慕白这种硬骨头,皮肉的伤痛算不了什么,只有让他在大众面前失去尊严,才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赵金龙冲上去,对着年事已高的李睿,狠狠地打了两拳。李睿头上鲜血直流,眼镜掉在地上。

王慕白赶紧把恩师护着后面,指着赵金元说:“在会场上行凶,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赵金元吐了一口泡沫,阴笑着说:“我就是王法,王主编,看来我们缘份不浅,不是冤家不聚头,今天,只要你叫我一声大爷,我就放过你后面的人。”赵金元不愧是老奸巨猾的特务,一开口就击中了王慕白的软肋。

面对着狗急跳墙的暴徒,王慕白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只要恩师安全,自己赴汤蹈火又何妨。他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因为各代表很快就会陆续到场,到时候暴徒就不敢张狂。

“赵队长,只要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别说叫一声大爷,就是叫十声,我也心甘情愿,毫不吝啬。”危难时刻,能屈能伸才是男儿本色。

“我劝你识相点,今天你想叫也得叫,不想叫也得叫。”赵金元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你是不希望我心甘情愿叫你大爷,还是你不敢回答我的问题?”王慕白决定用激将法把赵金元引上勾。

“老子有什么问题不敢回答?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赵金元两手紧握,发出“咕咕”的声响。

“既然赵队长这么着急,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仔细听清楚了。”王慕白故意清了清嗓子。

“一对同胞兄弟,哥哥仗着自己年龄大,总在家里欺负弟弟,弟弟不得不反抗哥哥的横蛮无理。有一个江洋大盗,听到兄弟俩吵得不可开交,便破门而入,大摇大摆走进他们家里。弟弟见有外人……”

王慕白停了下来,似乎陷入了故事的情节中。会场外传来汽车的声音,他握紧了恩师的手。

“兄弟俩有一致对外吗?江洋大盗被赶出去了没有?”开口的是赵金元身边的一个打手。

“你小子多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赵金元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扭过头来对王慕白说:“这和你的问题有关吗?别在这里浪费时间,老子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肯定有关系,我知道赵队长很忙,哪里敢耽误你的时间。”王慕白迅速扫了一眼,看到有人进入会场门口。

“弟弟希望哥哥放下兄弟间的恩怨,齐心协力把江洋大盗赶出家门。可哥哥表面上答应弟弟的要求,背后却继续对弟弟使绊子。后来,敌人被赶出去了,可哥哥马上就要对弟弟下手。赵队长,你觉得哥哥的行为光明磊落吗?”王慕白说完,紧紧盯着赵金元。

“肯定不光明,这……”话一出口,赵金元似乎意识到什么,马上闭上了嘴。他猛然发现自己中了王慕白的圈套。又一次输给仇人,还在手下面前出丑,赵金元涨红的脸,像一碰即破的气球。

他迅速拿出藏在身上的铁棒,对着王慕白恣意行凶。

到场的会议人员见状,立即冲过来劝阻。胆大包天的打手们,把王慕白团团围住继续施暴。直到愤怒的人群扬言要以牙还牙,他们才作鸟兽散。

王慕白的意识越来越弱,可他牢牢护住恩师的身体,不曾挪动一点,像钢铁长城般牢不可摧。

王慕白因为伤势严重被送往医院救治。刚能下床走动的那天,他便不顾医生的劝阻出了院,继续投入到革命工作中。

尽管黑夜有些漫长,但黎明一定会推开大地的窗。

1949年的金秋,随着国民党的节节败退,准备建国的好消息,悄悄传到了育才师生的耳中。

王慕白作为一名共产主义战士,深深明白革命成功的艰辛和深远意义。他心里有一种使命感,育才作为“国统区的小解放区”、大后方的“小延安”,应该为迎接那神圣一刻的到来做些什么。

随后,他看到一本叫《群众》的杂志,刊载了建国的消息和五星红旗。刹那间,王慕白热泪盈眶,喜极而泣,那是无数战士用生命和鲜血铸就的旗帜和颜色。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那颗拳拳之心,似乎要跳出胸膛,随着五星红旗高高飘扬。他脑海里跳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号召育才的师生,自己动手做一面新中国的国旗——五星红旗!

他和同事找来一张红绸被面,按照杂志的样子悄悄赶制国旗。形状、比例、摆放的位置,仔细斟酌,一一对应。

由于学校条件艰苦,师生们都没有黄色面料。正在大家一愁莫展时,王慕白从绘画组找来黄纸代替。先剪成五星,再小心翼翼地贴在红绸被面上。经过几天的制作,鲜艳的五星红旗终于制作完毕。

十一月三十日,被国民党、地方军阀统治的重庆终于解放了,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翻开了历史最辉煌的一页。人们敲锣打鼓,奔走相告,欢天喜地迎接新世界。

育才的师生们,举着他们亲手制作的五星红旗,在欢庆的队伍里,迎接解放军进城。从位于化龙桥的红岩村,一直步行到重庆市中心。

王慕白带着几个师生,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挤过人流如潮的人群,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把重庆的第一面五星红旗,插在了“抗战胜利纪念碑”上。

鲜艳的五星红旗,迎着热烈的目光,高高地随风飘扬。

1951年5月,中共重庆市委成立了重庆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因工作需要,王慕白调往文联任职。

同年十一月,王慕白因为对革命作出的贡献和出色的工作能力,调往隶属川北行署区的南充市,担任市长一职,十二月正式上任。

得知儿子走马上任的消息,王长江那颗枯竭了多年的心,像门前的梅花,从枝头生出三三两两的希望,再开满了整个树丫。

自从他发现儿子加入地下党那天开始,再也没睡过一天安稳觉。他知道儿子从小就倔强,认准的事情从不回头。为了儿子的安全,他只得狠下心来,用木棒打断了他对家和亲人的念想。

看着儿子血流如注,他的心早就支离破碎。好在一切都成了过往,儿子终于平安无事,他的选择和坚持迎来了胜利。

第二天,王长江怀着难以言状的心情去了重庆。

一别八年,父子俩都感慨万千。王慕白自从在较场口广场受伤后,身体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在近来五六年的时间里,他一心扑在工作上,身体更是每况愈下,昔日英俊的面孔,变得憔悴不堪。

王长江见到儿子消瘦的模样,他的心像被碾压的玻璃碎了一地。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儿子是个普通人,在乡下平平安安地生活一辈子。

王慕白看着过早迈入暮年的父亲,一时间百感交集。

那些年,为了大家的安全,他从来都不敢奢望和亲人见面,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都是难以实现的夙愿。只能把他们深藏在心间,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才能回到亲人的身边。

当他能迎着朝阳回家的时候,他怕自己前后判若两人的模样,让亲人郁郁寡欢。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踏上无数次蜿蜒到梦里的路途。

晚上,王慕白拿出家里的半瓶酒,与父亲把酒言欢,互诉衷肠。八年的光阴,八年的牵挂,像奔腾的大海,像涓涓的细流,在彼此的酒杯中徜徉。直到酒瓶见底,父子俩才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早上,王长江醒来不见儿子,他敲了敲门,发现门从里面拴住了,他连叫了几声都没人回应。王长江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这种不安的情绪在屋里迅速蔓延。

他慌乱地踢开门,王慕白躺在床上,安静地闭上了双眼。任他呼天抢地,老泪纵横,儿子再也没有醒来。

他跪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儿子头上的伤痕,八年前的一棒,又重重敲在心坎,他沙哑着声音喃喃自语:“春丸子,你还痛吗?你一定很怨我吧?来世,我们再做父子,我再也不会打你了……”

1951年11月25年,王慕白因为身体受伤落下后遗症,又长期过度劳累,导致突发脑溢血逝世,年仅二十八岁。他灿烂而短暂的一生,永远定格在这一天。

在王慕白的影响下,三年前,王谷穗成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就算荆棘载途,乌云蔽日,她始终坚信,大哥哥会带着光明回来。如今,光明终于来临,可她再也等不到大哥哥回来的那一天了。

为了让更多的人迎来春天,王慕白走过酷热的夏天,把生命永远留在了寒冬。从此,与青山常伴,共日月同辉。

为了革命的胜利,有许许多多像王慕白一样的人,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尽管革命的岁月早已远去,但是那些血与火的岁月,穿越历史的云烟,循着火红的足迹,永远镌刻在我们心间。


后记  谨以本文纪念我的伯父。因为各种原因,伯父记入档案的事迹廖廖无几。随着越来越多的知情人离世,伯父的一切也将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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