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女儿在同济大学建筑学院从本科到研究生的七年求学生涯，此刻就这么划上了句号。
毕业典礼前夕，孩子发来微信，问我们要去参加吗？其实不用问，她也知道，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我肯定会去。从幼儿园、小学、初中再到高中，乃至大学，再忙孩子的毕业活动我也没拉下过，她所以还是要专门问一下，我知道内心里她希望我们能够同她一起分享这难忘的瞬间。
从小到大，孩子的成绩没让我们做父母的操过心，虽然不是最优秀，但班级里肯定不会出前十名，加上前段时间国内外双硕士学位的论文答辩成绩都挺不错，所以妻子认为典礼应该是带给全家幸福的事情。
建筑学院的典礼仪式被放在学院的中庭，当拍照完毕，学生和家长步入会场，主持人开始介绍区域座位安排时，敏感的妻子发现女儿既没有坐在全市优秀毕业生区域，也不是和校优秀毕业生们一起，同大多数同学一样，她只是坐在普通的位置上。尤其是典礼开始后，看到代表学生发言的同学，不仅是市优秀毕业生，同时是学生会主席，还登台参加了阿卡贝拉合唱团表演，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径直走到女儿身边，连声问：你不是交流同学中论文最高分吗，为什么啥都没有？女儿还没有回答，旁边的同学则抢着说：阿姨，她……已经很优秀了！
这个小插曲引起的讨论，一直延续到我们回到家里。这件事也引起了我的深思：女儿算优秀吗？我们究竟应该希望孩子接受怎样的教育和生活？
当初在孩子即将来到这个世界之际，历经波折，我从外地工作总算回到上海，一家人得以团聚。或许由于我们这代人是在动荡时代中长大的缘故，孩子出生时没有多想，就给她取了个单名“悦”字。既是从发音上说可以叫得响亮，另外还有两层意思：一是希望孩子一生能快快乐乐，同时也是取“女为悦己者容”之意，女孩长得漂亮点，可以早日找到真正的悦己者。
人的意念有时作用真是不可估量，孩子出生后，印象中只有半岁前会用哭来表示自己饿了或者是要大小便，除此之外永远是脸上带着笑容，以至于家里的保姆阿姨总喜欢用苏北话叫女儿“喜宝子”，直到如今，再碰到单位大院的人们，最常提到的场景是：当年我肩扛大米，手提菜篮，牵着女儿小手欢快进出的样子。
孩子的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一直以来，我都是在独立中长大。刚上初中就开始住校，每周回家一次，等到16岁上大学，更是去了千里以外的地方。这些经历养成了我对读书的认识是：不要强求，只要智商不差，女孩到初中，男孩则到了高中，哪天开窍了，学习自然会上去，让孩子感受童年的快乐比单纯学习重要得多！
记忆中女儿在上初中之前，我干得最多的事情是接送孩子，不是为了补习，是培养业余爱好，为了了解她最喜欢和适合的项目，我们让她学习过电子琴、芭蕾舞、画图、游泳和网球。最终，真正让她喜欢至今，并对人生带来改变的则是网球和画图。
爱上网球纯属偶然，这项小众的运动当年即便在上海普及程度也不高。孩子有位小学同学家里是海外背景，所以当旗忠网球中心举办大师杯赛时，给了女儿一张票，让她一起去看。那时节，如今已算迟暮的纳达尔还是个毛头小子，但其展示的不屈不挠精神，一分一分去赢得比分的状态让她热泪盈眶，就此由于喜欢纳达尔而爱上了网球，特别是在学习紧张的中学阶段，正是由于网球的陪伴，孩子能够保持良好的身体素质，并因为这使得略显内向的性格有所改变，并有了一批同学以外的球友。
从内心说，我倒是更希望女儿喜欢音乐和乐器，女孩子这样可以显得气质高雅些，事实上也是，两年芭蕾舞训练曾使她的身材明显变得苗条。但偏偏女儿没有显现这方面天赋，反倒是幼儿园开始的蜡笔画，第一次就得到老师表扬，使她变得对美术课格外认真，总是画得很突出。等我们为她报了美术学校，每周末固定半天要去上课，她从来没有过抱怨。上课的后半程老师点评，每次她的作品都是夸奖对象，并随时接受着家长们的赞许，这使她心理得到极大地满足，当高中学业已不允许继续在美校学习的时候，还深深为此感到遗憾！这个事实也让我意识到：对孩子的教育，表扬远远胜过训斥的效果。
由于绘画上的特长，一度我们曾想让她走专业美术之路，为此，初中毕业前还带她去杭州的中国美术学院及附属中学考察（美院附中的环境比较差，但占有直接考取美院的入学优势），环境的不便与激烈竞争让她也产生犹豫，加上班主任总觉得她各科都不差，专业去读艺术可惜了，权衡再三她才决定将来从事与美术相关的工作，也因此把建筑设计变成了不二的选择。
读书后对于孩子学习上的关心，我好像管得极少。上小学的时候，母亲作为老师尚未退休，按照我能早读书的意愿，女儿提前一年进了母亲所在的学校，同进同出，学校里老师们都很照顾，她也没压力。
在读书前，我和她认真谈过一次。我说：每个人都需要学习，你才能掌握技能，在社会上找到工作，才能挣钱养家，养活自己，所以你要好好学习。那以后，读书、放学完成作业几乎都是她自己的事。作业不完成，她不会睡觉，早上出门上学哪怕再累，我一叫马上起来，绝对不赖床。当然，对于她喜欢看迪斯尼的杂志，我也是按要求每期必买，对她边看动画片边做作业的行为绝不制止。这种默契基本贯穿始终，记得有次小学里校长让我作为家长，在全校家长会上介绍经验，我谈了这些观点，结果会后，校长专门跟我说，你讲的其他都好，但孩子边看电视边做作业不能提倡，我只好说：那是我们家的个案。
和同龄的孩子相比，女儿有“两多一少”，坐飞机多，去旅游的地方多。因为我信奉人的一生应该做到：读书、走路、识人。还没满两岁，公司组织旅游，我带着孩子在三峡穿行，硬是把她抱上了白帝城，中途由于便秘引起发烧，忙得我晚上没法合眼，尤其是当飞机在虹桥机场落地前，一泡热尿撒在我腿上，成了永远难忘的记忆。另外的一少，就是补课少，能想到的，只有中考前突击请老师临时补习过数学，比较其他同学，我觉得孩子的童年这方面应该是快乐的。
这也不是说，我们对孩子的学习不操心。由于比较自觉，我很少督促她学习，但在择校的关键点上没少费精力。对小学我并不重视，先是在母亲学校读了一年，母亲退休后直接把孩子转到门口硬件设施不错的民办学校。初中因为对女孩很重要，故提前托人安排进区重点，谁知经办人疏忽，给弄了同名的另一所学校，等发现时通知书都下来了。在走投无路之际，是我的领导起了决定性作用，一路关照下来，最终有惊无险地进了要进的学校，让孩子在理想环境发挥出了自己的潜能，甚至获得过全区十佳少年，为这事我永远感激我的领导！
初中升高中，又是关键的一环。在决定不考专业美院后，我们保守的想法是保证上市重点，争取冲击市里的四校（上海中学，华师大二附中，复旦附中和上师大附中），女儿理工科成绩没明显优势，只是各科成绩比较均衡，我希望她最好能进复旦附中，因为这所学校更注重培养学生的能力而不只是单科成绩。谁知考试结果出来，她的分数竟然可以进上海中学，毫不犹豫我们选择了这所曾只能远远膜拜的学校。
刚到上中，孩子经历了也许是人生最黑暗的一段时光。来自全市的优秀学子汇聚在一起，过去尚存荣耀感的她根本排不上号。巨大的落差使得整个人压力巨大，每次考试睡不好，一度甚至萌生了退学的想法。好在她的承受能力强，几番下来，逐步适应，加上老师的鼓励，终于跟上了大家的步伐，并如愿在舍弃清华、港大后进入了同济建筑学院，因为她觉得专业比学校更重要。
回看孩子的读书生涯，她用自己的韧性去承受了许多，也付出了很多。在我们做家长的眼里看来，她付出远比得到的多得多，除了能力之外，也与我们的教育体制不无关系。她属于喜欢自由，往往沉浸在自己的小环境中的人，虽然是老师眼里的“乖乖女”，只要交待的事她都努力去做好，平时热心帮助同学，在哪也都有自己的好朋友，但她不喜欢出人头地在同学中张扬，特别不愿参加各种公众活动，尤其对政治没有任何兴趣，这无形中让自己在学校的发展受到很大限制，而这对踏上社会成为综合人才也极为不利。
女儿对此不是不知晓，但失落之后她能很快平复情绪，重新按照自己方式生活。在我来说，虽觉得有遗憾，但孩子做不到、不愿做的事，不必勉强，只要她开心就好！
教育究竟是什么，它怎样影响着我们的生活？以我的人生经验，我觉得往小里说，读书是教会我们一种方法，让我们掌握一种技能，使我们在社会上赖以生存。而往大里说，教育实际是让我们了解自然和人类世界需要怎样的自由和秩序，每个人应该怎样在争取个人自由和遵守社会秩序中求得平衡。
最新科学已经证明：人的意识也是一种能量，它不过是寄存在我们物质的肉体中。意识指引着我们可以无拘无束，不断创造未来，而肉体为了生存，又必须同时遵守所依托的自然和社会的秩序，凡是能处理好两者关系的人，基本都能过着幸福的生活。
按照这一标准衡量，走到今天，虽然女儿她还有很多不足，比如不够热心参与社会活动，对家人缺乏必要的关心等。在我看来，她能待人诚恳，为人正直，遵守秩序，有自己的追求，对专业有见解，能独立生活，已经学会了在社会环境与自己间求得平衡，这是可以独立生存于社会的条件，有了这样的基本价值观和能力，无论在哪我们都可以放心了。
本来，我们希望孩子毕业后，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找个稳定工作，结婚生子过上安逸的生活。然而，多年校园生活，使她非常留恋学校，并希望能留在学校，成为一名教师。单纯的校园对于单纯的孩子当然是个好的归宿，我们也觉得不错。但留校必须是国外的博士，这促使孩子尚未毕业又为出国做起了准备。
由于硕士期间出国交流过一年，使女儿有了联系上的便利，同时这一年中，为了保持饮食习惯，自己又学会了烧菜做饭，且达到相当水准，这都让我们放心不少。但不放心的事情也很多：个人感情至今没有归属；博士要读多年能否自己照顾好自己；即使毕业，将来是待在国外还是回国？就这些问题，我专门和她谈了一次。结果人家的观点让我无言以对，首先女儿说自己从不为人生设计目标；其次，一个阶段她只考虑现阶段的问题；第三，这是她自己的生活，不需要别人给她做主！
话说到这份上，说服不了孩子，我只好问她：是否能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是否在意家里的亲人，是否想好今后的归宿？在得到明确的回复之后，我知道，孩子大了，该放手让她走属于自己的路了。
我不知道孩子未来的路会怎样，望着她的背影，我只想告诉她：既然想好，就大胆往前走，哪怕我们想法不一致，只要你认准的就努力前行。虽然父母年纪大了，我们从不指望老来靠你照顾，相反，当你需要的时候，我依然可以是那个因你发烧把襁褓里的你抱在怀里彻夜不眠的青年；依然拥有为把你接回上海治疗，和朋友驱车千里，轮流开车连夜把你接回的中年精力；尤其在你需要力量的时候，一如得知你考上上中一样，紧紧拥抱你给你力量！
孩子，大胆往前走，生活属于你自己。但你需要的时候，转回身，家和我们永远是你温暖的港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