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平的老家在他幼时还是土炕,那是北方人用土坯砌成的睡觉用的长方台子,上面铺席,下面有孔道,跟烟囱相通,可以烧火取暖。炕的边上隔堵墙外面是灶台,灶可做饭烧水,炕可以取暖,一举两得,汉族人的祖先造字时就把“炕”的优点显示出来了。
吴平身上一阵燥热传来,他想把被子揭了,可是已经虚弱的连手都不能动一下,喉头动了动,嘴里含含糊糊的哼了一声,儿子赶紧凑了过来听他要说什么,他越发热了起来,迷迷糊糊中又觉得睡在了幼时的炕上。
那时北方的冬天常常是典型的寒风呼啸大雪漫天,这时候最温暖的就是炕上了,吴平经常睡在热炕上热的不知不觉就尿炕了,为了不被大人发现就一动不动的用体温把尿湿的褥子熨干。前半夜经常是温暖的记忆,下半夜基本都是在紧张潮湿中度过。其实都是掩耳盗铃而已,而母亲从没为这个责骂过他,其实后来的岁月中他还做过许多自己都觉得脸红的蠢事,父母不但没责备过他,事后连提都没提过,只是他却记得父母幼时对他的责罚。
他睁开眼,朦朦胧胧的周围都是人,鼻间一股酒精味冲来,他知道大队又分东西了。只有队上分东西的时候家里才是最热闹的,吴平的家和大队部紧挨着,每逢队里分东西社员们就习惯的到他家集合等到点开会。这时候母亲一般坐在炕边煤油灯底下缝着衣物,屋子里人满满的,大家喝着酒聊着天,吴平依偎在母亲身边好奇的听着村里的各种趣事。那时村里禁止私杀牲口,凑巧的是一到年关前后就有想不通的骡子或牛跑到井里自杀去了,各家自然顺理成章的分到了牲口的各个部位。
这么温暖的场景伴随吴平的却是痛苦的记忆。看他在凑热闹,一个汉子就倒了一酒盖白酒给他喝,吴平喝下去后一会就感觉热的迷迷糊糊的啥也不知道了,第二天一直发高烧,留给吴平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每天去村卫生所打青霉素,最后打的两边屁股一挨板凳就疼的跳了起来。
如何从炕上下去是吴平儿时最焦虑的事件之一。上炕很容易,找个垫脚的踩着就上去了,炕的四周没有斜坡,没有台阶,下去是一步到位。每次吴平要下炕的时候都要心里激烈斗争半天,最后翻过身来双手把住炕上的褥子慢慢往下溜,最紧张的时候就是双手已经在炕边上了脚尖却没着落,他特别害怕自己一松手后脑勺向下仰面跌倒,虽然从没发生过。
儿子看他脸部通红摸了摸额头烫手的很,将凉水浸过的毛巾敷到他的额头上。吴平又突然觉得冷起来,身上不由的打哆嗦。他想上厕所,可是这么冷他却不愿意动,小时候老家的厕所是猪厕,猪厕最早见于汉代,厕所和猪圈相连,积累肥料为农作物用。猪厕的厕所在平地上,旁边挖有猪圈,上解手时需要蹲在猪圈旁边。吴平最怕下雨天和冬天上厕所,下雨天厕所边湿滑,冬天边上冻的更是滑,边上又没有护栏,如果不是实在憋不住了他绝对不去上厕所,他的跟腱很短,蹲不下去,蹲在猪圈边上他觉得时刻都有掉进去的危险,精神高度紧张恐惧,每次都是极快的上完后赶紧出来。
多年后吴平很偶然的才发现原来那时候从没人告诉他自己是个小孩子,很多事情是做不到的,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个孩子,不知道可以行使孩子的各种权利。这时候他恍然大悟,幼时他也拿着镰刀和别人一样割麦子,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用镰刀割麦子的时候麦杆很硬,他割起来特别吃力,别人都割出去好远了,他却才割了几米,而且每次给他的任务是两垅地,哥哥都是三到四垅地。麦芒扎在背上的伤口在烈日照射下一出汗蜇的生疼,他全然不觉,却为自己的无能而自卑焦灼。他那时候焦虑紧张的许多事情本来对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都是痛苦的,都是紧张的。然而那时候农村的孩子都是那样的,家里人都为了生计在忙,孩子很小的时候除了上学就要承担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