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了一周以后,村里突然流传起了一个说法:肉铺的伙计可能是被谋杀的。贡布是听一起放牧的朋友说的,那酒鬼虽然酒品很差,但平时也是个畏畏缩缩的老实人,他还留有一个老太婆,两个人养了一个口吃又跛脚的儿子,儿子因为身体缺陷终身未娶,和贡布同岁,一家子平时收入几乎都靠酒鬼的工钱,现在酒鬼没了,老太婆单靠缝缝补补赚不了几个钱,他的儿子疯了似得到处宣扬:他爸深夜醉酒从来只会在村里转悠,绝对不可能跑到牧区。他爸爸的死一定是蓄意谋杀。他定要找出真凶,以命偿命。
贡布听了很是害怕,起初他并不后悔做了杀人的勾当,母亲的尊严和圣洁绝不允许被玷污。但他还是开始常常陷入深思,难倒酒鬼只因为几句不省人事的话就活该丧命吗?酒鬼一家就活该陷入绝境吗?他不再去藏尸的那片牧区,并且更加卖力地干农活,想尽快把此事遗忘。
突然有一天酒鬼的儿子来到了他家,他一瘸一拐地在家门口晃悠,看到贡布出来,便大声质问:“是……是不是你……你…… 你杀了我爸!”
贡布浑身一颤,沉静地说:“不是。别来找我家麻烦。”
酒鬼的儿子在门口结结巴巴地同他说了一顿,他结巴的太严重了,贡布也不能太理解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连着好多天酒鬼的儿子都在他在附近转悠,几天后,他拿着一串佛珠来找贡布:“我……我在你家……门……门口捡到了这个……为什么……为什么我爸的佛珠,在……在你这里?”
贡布一下慌了神,他刻意推了跛脚一把,跛脚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贡布大骂:“快滚!你瞎污蔑人!”贡布曾经在他杀死酒鬼的那块地方反反复复地检查过多次,确信没有掉任何东西,佛珠哪来的?是不是跛脚诈他?还是佛祖显灵了,指引跛脚来索命了?
那天他把跛脚赶出了家,跛脚接二连三地来骚扰他,信誓旦旦地跟村名说,醉鬼是被哑巴杀死的。连贡布的妻子也严肃地问了他几回,是不是他杀了人。他每回都生气地否定了,然而却越来越痛苦。“如果被大家知道了怎么办?”他才开始后悔,发觉是自己做错了事,他日日活在无尽的悔恨和愧疚中,几乎每天都偷偷上寺院去祈求神的原谅。他开始频繁地梦见酒鬼和跛脚,梦见酒鬼对他无休无止地咒骂和索命,梦见跛脚在夜里拿着刀喊他还他爸爸。
村民们虽是对此事不以为意,也不太信跛脚疯子般的举动,然而仍然有许多人远离了贡布一家,不愿同他们搭上关系。贡布的生意也做不好了,他把牛都低价卖掉,买了辆车,在藏区和川滇来回走货,每次隔半个月才回家一趟,也省的受折磨。
冬天来了,跛脚患了风寒,没熬过那个冬天,一命呜呼。听说了这条消息,贡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终于再没有人追问他的罪名了。现在没有人怀疑他是杀人犯。他解脱了。然而,另一个念头却涌上了心头:“跛脚也是我杀死的吗?”
妻子在冬天生产了。是个男孩,很是可爱,然而他忽然又困惑了:“我杀死了一条生命,另一条生命大抵可能也因我而丧,然而我又创造了一条生命……一个杀了人的人也可以当父亲吗?”
他日渐沉闷,日日在外奔波,只是偶尔在家。他不忍心看他三个天真无邪的儿子,“我不配当他们的父亲。”他想。日复一日的梦魇让他患上了中风,他时常头痛欲裂,时常想到死,他每次回来都要在寺院跪上很久,祭拜他的母亲,酒鬼,和酒鬼的儿子。他常常凝视天葬台斡旋的鹰,他想,若是他死了,应该是不配接受天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