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殇
初春的早晨阴雨绵绵,雨点不急不躁的,齐刷刷地排着队落下来。雨点落在了我的头发上,像喷了一层薄薄的啫喱,凝固中还有些透气。好久不见这样的天气了,这也是老百姓最喜欢的天气。一切都带着一点点喜悦与轻松的氛围。我以为今天也是普通的一天。殊不知它成了我人生中永远也忘不了的一天,锥心之痛的开始。
奶奶跟我说最近呼吸有些困难,总是觉得喘不上来。我说,那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奶奶一边摆手一边还时不时地摇着头,嘴里嘟囔着说不去不去,你们忙你们的,我这是老毛病了。我看见奶奶盘腿坐在床上。右胳膊撑在摞起来的被子上,左手时不时地捋额前的几根银丝。屋里光线并不光亮,奶奶的脸色也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灰。现在想起来,或许那是人之将死的表现吧,只怪我当时心思太粗糙,没有敏感地捕捉到这一丝丝细微的变化。又或许是奶奶并不愿意把死亡这种事情明显地带给我,就像她一直知道我是害怕见到死人的。她把自己的离去也看成了尘埃一般,只想安安静静地走。
那天早晨我开车带着父亲和奶奶飞奔在路上,赶往附近的医院。一路上我既想把车开得又稳又快,能让奶奶早一分钟见到医生,缓解她的痛苦,不愿意多耽误一秒,又想把车开得慢悠悠的,想着如果一直不到医院的话,就这么载着他俩一直开下去,那最后的判定就不会来,或许直到世界的尽头,我们也永远在一起。我时不时地看向奶奶,坐在旁边的父亲反而一直在安慰我放轻松。我在后视镜里看到奶奶,她虽然忍不住地叹长气,却让眼光一直固定在我的身上。我以为她去医院紧张就不停地说着些轻松的话,安慰她。她也极力地从脸上挤出一些笑容来回应我:多亏了我们小玲啊,我才能过得这么舒心。
这就是奶奶,一个到了这种紧要关头还不忘感念孩子的女人。时至今日,我还一直在思考是怎样的经历与气度成就了奶奶这样的传奇女性。思考的结果就是没有答案,在所有的我了解的事情里都找不到最贴切的答案,才动了要拿笔把奶奶记录下来的念头。
医院还是到了,在矛盾与纠结中等到了医生的宣判:回家好好养着吧。这一句话像一剂悲伤剂一样注入我的心里,我只觉得它是从心脏中心进入的,有浓浓的凉,心脏又酸又麻,大脑有一时间的空白。过了几秒钟又被意识唤醒,我狠狠地敲了一下脑门儿,告诉自己要放轻松。我回头对父亲和奶奶说收拾收拾回家,做点好吃的。早晨出门走的急,饭都没吃一口。可意识是什么呢,在浓烈的情感面前,它除了能让你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去应对着现实生活中的一切,其他的什么也不能解决。从医院回到家的那条路,虽然不长,却也成了我这辈子心里最长的路。我又在车后视镜里偷偷地看奶奶,视线变得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我不知道分离是什么,但在这一刻,我懂了,分离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知道从此你我就要分开,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可我不能为此做一些什么,而自己只能一瞬间变成一个小孩子,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从来没有想过与奶奶的分离,就像我一直相信她会陪到我世界的尽头一样。奶奶经常说人都会死的,但我总是把这些话当成她想我的暗语。每当她说这种话的时候,我就撒着娇凑到她跟前,让她为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她给我按摩手啊,让她给我捋头发,使劲钻进她的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儿。我是不喜欢烟草味儿的人,但奶奶身上的烟草味成了我人生的眷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