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我已经听到过不止一次了。有身边的长辈在六十多岁罹患肿瘤,在无奈之际会这样问;而在 2009年被确诊为乳腺癌晚期后,32岁的海归女博士、上海复旦大学青年教师于娟,也开始痛苦反思,在心中苦苦追问:为什么偏偏是我?我还曾经看过一个年轻的肿瘤患者群体的专访。看到那些青春靓丽的照片,很难相信这些正在二十几岁、三十几岁,甚至十几岁的人,竟然也是肿瘤患者。每一个人,都会有这个疑问:为什么是我?看到轻松筹每每发出求助推文,看到那些照片,那些经历,不由人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很不gong ping?
我曾在之前的一篇文章《善待这副皮囊》中写道:生老病死,本是一种自然规律,但它很多时候、在很多人身上却并不以一种很自然的方式出现。遗传基因,生活习惯,饮食,空气,水质,心态,传染,意外,等等等等,都会在经意不经意间,或慢慢地、或一下子在人们猝不及防的时刻夺走了人们的一切。如果我们的科学足够发达,能根据身体现有的各种主客观条件,精准测出这副皮囊未来健康状况的精准走向,那么,我们就可以知道“为什么是我”这个问题的大致答案,并能及时作出干预。但至少现有的技术水平远未达到这个水准,所以我们茫然不知。所以,几乎所有人到了那一步之后,都有可能问这个问题:为什么是我?而且,都无解。这是一个既成事实,而且对这个既成事实的成因,难以定性,难以解释。
在历史的某个阶段,当科技无法突破的时候,某些问题就是一个死胡同,是没法继续追问的。每一个不幸罹病的人都会或反思自己以前的生活方式、价值观,或者反思某些外在因素。如果这个患者的病情能及早发现,体质较好,配合治疗,心态乐观,最后极有可能逃出生天。那么,他之后再看待生命的观点,就必然是一个崭新的视角。在这种情况,“为什么是我”这个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只是他幸而逃出生天,可以暂时放下这个问题,而去想另外一个问题:我怎样把余生过得更好?因为他还有机会,把未完成的此生,继续完成。
是的,重点不在“为什么是我”,重点在我如何安排好余生,更平和地度过剩余的时光,与家人,与自己,做最温柔的沟通。但有余力,便去完成未完成之事,诉说未说出的话语,这是跟命运最好的和解。
一个健康的人,并未经历所有的病痛与煎熬,来做这样一些建议,可能实在太过浅薄。可是,不然呢?
有时候觉得,这些建议可能不是最好怎样、最好不怎么样的问题,而是一个只能这样的问题。
海伦凯勒写出《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是因为她没有光明,所以带着对光明的向往,去努力生活,去体会出光明之外的所有幸福。她已经不必问,为什么是我?
《重生手记》的作者凌志军,从接受事实开始,积极联系各种医疗资源,对医生不盲从,调整心态,努力重生。当然,不同个体有差异,此一例和彼一例,并不一定具备医学参照意义。但是,心态的调整,价值观的调整,却是一种必须。
所以,问题不是“为什么是我”,问题是,接下来我们如何过得更值,更安定,更从容,更能有一种心里的价值自我肯定。就算仍有遗憾,那个遗憾,也应该是最小化。
一一哪怕已经回天无力。我听到有女儿在父亲在最后的时日里,充分肯定父亲一生的价值,感谢父亲把几个子女悉心培养,全部送出山村,几个子女都能在大城市里打拼有成,安稳生活。这是父亲最大的功绩;听到父女沟通,对于生死的理解,对于此后的安排。那不仅是一种尊重,那也是一种爱的语言,不再避讳,直指核心。人生一辈子没说过的话,在此刻,全盘倾吐,坦诚相待,共面生死。彼此不再留下更大的遗憾。
其实生死这条路,人人都走,早晚而已,这一点,并无差别。所以,“为什么是我”这个问题,应该自动跳转到另一个问题:如何把余生、把心灵安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