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梦到奶奶了。我四处寻找呼喊奶奶,最后在街口的拐角处见到了她。
亮亮的阳光洒下来,看着她年轻了好多,头发用发卡向后拢去,没有一丝杂乱,身上穿了一件我没见过的淡黄色的衣服。她眼睛弯弯的,张开双臂望着我不说话。我欢快的笑着扑过去,一下子,梦醒了,面前是黑洞洞的夜,奶奶不见了。努力闭上眼睛,想要再回到梦里去,能够扑进奶奶的怀里,可是,醒了就是醒了,短暂的相聚,奶奶又走了。蜷缩着捂住心口,难以名状的疼痛袭来,真疼。
七月十四日,中元节的前一天是她老人家九十九岁冥寿。是您怕我忘记吗?我没忘,从来没忘。您是特意回来看我的吧。分别四年五个月没见面了,您一定也是很想很想我的是吧。
某日看到路边一片凤仙花,嫣红摇曳,想起老屋的窗外也曾种过凤仙花。那是父亲铺水泥院子时特意留出来一块泥土地,砌出一个小花坛。几株凤仙花年年崩裂种子,慢慢竟长出一大蓬。打开窗,触手可及。
开花时,摘下花瓣来闹着让奶奶给我染指甲,她便赶忙去村南的菜地里摘几片芸豆叶子回来。然后用石臼把花瓣轻轻的捣碎,溢出橘黄色的汁液,清香的味道也弥漫开来。奶奶捏一点儿,放在我的指甲上摊平,然后用芸豆叶子一层层把手指包裹起来,再拿细线缠几下扎紧。唯独将食指跳过是绝不能染的,是什么原因我已经忘记了。
就那样包着一宿,让其渗透。第二天清晨,有的被无意中挣脱,露出黄黄的手指,被窝里也散落不少残渣叶片。着急忙慌的粗暴的撸掉剩下的芸豆叶子。经过一夜的浸渗,指甲连同手指周围的纹路都变成橘黄色了。跳下炕,兴奋的张开十指去找奶奶。
奶奶正盘腿坐在堂屋的蒲团上,拉动着沉重的风箱烧火做饭。烟雾缭绕,燃烧的秸秆劈啪作响,锅盖的边缘屡屡热气冒出,她抓一把柴草填进锅底,用火钩翻动几下。
我伸过去手,她装作不理我的样子说,不看不看,臭美,看把你俊的。 转而又捏着我的手略感遗憾的说,要是里头再放点白矾就好了,颜色好看不掉色儿,是橘红色的。
过一段时间,颜色随着指甲生长而一点点褪去,可以清楚的看到指甲的生长速度。如果有花瓣就缠着奶奶再给我染一次,尽管每一次都没有放白矾。
如今路边的凤仙花年年绽放,偶尔我会捡拾几片,在手中团啊团啊,攥出其中的汁液在掌心,却不再染指甲了。任由花开,凋零,种子绽裂满地,一年又一年。
老屋旁边有个小园子,用石板儿垒了两层窝,养了几只白兔。奶奶常吩咐我拿着镰刀,拐着小篓打青草回家喂兔子。经过一冬天的成长,兔子胖不少,皮毛更是厚实。天气暖和了,奶奶便抓出兔子来准备薅毛。
兔子们并不配合,蹬腿儿晃腰总想逃脱。我们就一齐上阵,拽住长耳朵,摁住四条腿,奶奶就可以安心的轮流薅兔毛。白兔惊恐的瞪着两只红眼睛,嘴巴和鼻子不停的抖动着。奶奶轻轻的一把一把薅毛,边对兔子说天热了,你也风凉些吧。
后来慢慢的繁殖,白兔居然生了一窝小兔子,足足有十多只。我和弟弟,还有伯父家的姐姐弟弟,四人每天凑在一起,踩在兔粪球上把小兔子拿出来挨个把玩。我们把小兔平均分配,为了便于区分各是谁的兔子,找来染料,把小兔的头顶染上花花绿绿的颜色。
奶奶端着饲料盆儿刚走进园子,看到了一窝顶着五颜六色脑袋的小兔子,软绵绵的趴在窝里。气的她抓起笤帚疙瘩追过来,一边骂道你们这些小兔羔子,真能作。然后作势打过来,吓得我们抱头四散而逃。
今天回到老屋小园,空荡荡的兔窝仍倚墙而立,杂草丛生。这些年就连兔窝旁的树,也由一棵粗壮的老杏树变成无花果树,再后来什么也没有了。
前些日子与友人聊天,她说每次回娘家都要听她奶奶没完没了的絮叨,快被烦死了,所以她跑了出来躲避。我不解,瞬间泪目,羡慕,甚至一度觉得她是在炫耀。
我多想也听听奶奶的唠叨,再被她用笤帚疙瘩打几下,我绝不跑不躲。可是,都是妄想。
“是不是我们都不长大,你们就不会变老?”不想长大,就那么一直小小的,小小的,还是个“小兔羔子”,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