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不是枣树。一棵是相思树,一棵是桑椹树。相思树早就已经不在了,桑椹树还在结果子。
相思树好像是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砍掉了的,可是我记得它,现在还记得。记忆中,相思树有着柳树一般细长翠绿的叶子。奇怪,我不记得它长得多高,倒记得它叶子的形态。它没有柳树的柔枝垂条,却一样长得秀眉似的细叶。颜色细细碎碎的,声音也是细细碎碎的。树下的阳光,树下的风好像都是慢慢筛下来的。
相思树就像青春时期的少女一样,小心谨慎地藏着自己的心思。不仅叶子长得细碎可爱的,开出来的花也是小巧怜人的。豆子般大小,娇黄娇黄的,有着纤柔细密的茸毛,让人想起那刚孵出来的小黄鸭。相思树开起花来是疯狂的,像思念的情绪一下子蔓延开来。花不是一朵一朵开的,是一树一树开的,满枝的星星点点,娇黄竟胜过了浓绿。
相思树是什么原因砍掉的,我不记得了。那时候好像也并没有觉得可惜,砍掉了就砍掉了,因为可玩的实在太多了。只是现在,每到城市路边的风铃木开花的时候,我看着满树的黄花,却总是想起那些黄绒绒的小花。如果那棵树还在,也该像黄花风铃木这般好看了。
相思树,后来大概烧成炭了吧。只记得爸爸说过相思木是一种很紧实的木材,相思炭是很耐烧的好炭。一日,读张晓风的散文,看到“化作焦炭也相思”,我心中一惊,至此更加忘不了记忆中的那棵相思树了。
桑椹这时候该熟了。
记忆中,那棵树长得不算高,跳一跳就能摘到桑椹了。桑椹,我们叫桑穗,像稻穗像麦穗一样的穗。门前那棵桑椹树,结的果子好像不大,也就是葡萄一般的大小,却是饱满多汁的。成熟的桑椹,红得发黑,这时候是最好吃的,甜甜的,完全不酸,暗红色的时候虽然也甜,还是有一点酸,鲜红色的,就未免太酸了点。桑椹树,就像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这么甜美好吃的果子,居然是没有果核的。我喜欢吃石榴,却也因为石榴多籽,对石榴树着实有些怨言呢。在这一点上,桑椹树深得我心。
桑椹树结的果子太多了,是吃不完了。于是就做成了果酱,果酒。要说有什么比桑椹更好吃,那就是桑椹果酱了。桑椹经过慢火细熬,又加了蜂蜜,更加甜了,膏质的桑椹果酱,一口一勺,连嘴角都舍不得擦了,要舔舔。桑椹果酱是小孩子的,桑椹果酒则属于大人了。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也不敢喝,却时不时也要跑去看看,隔着玻璃瓶子,看酒的颜色从粉紫,变成了深红,最后变成了黑色。
桑椹果子是我爱吃的,桑椹叶子则是蚕爱吃的。就因为蚕喜欢吃,连桑叶也要叫做蚕叶。那时候,好像每个小孩都养蚕。平日里在泥地里玩耍打滚,经常调皮捣蛋的小孩,照顾起蚕来却是温柔细心的。给蚕吃的桑椹叶子要挑好青绿色的,不要翠绿色的,因为觉得青绿比翠绿好看。叶子要先用清水洗过了,再用纸巾轻轻擦拭干净,才能给蚕吃。叶子稍微有点干皱了,估摸着蚕不爱吃了,又得给它换新的。喜欢看蚕柔软的身子在轻盈的绿叶上蠕动,喜欢看它们悠悠啃食桑叶的样子。蚕宝宝就像个贪吃的小孩,吃得圆滚滚的,肚皮撑得都能看到桑叶的颜色了。大概它们喜欢桑椹叶子,就像我喜欢桑椹果子一样。
蚕后来也没有再养了,桑椹树是一直在的,只是也好多年没有去摘桑椹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