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岁大的小男孩,被人剥了皮倒挂在村口的核桃树上,血淋淋的,爬满了苍蝇。
这是我师父年轻时接的案子,小孩叫“贵娃”。那个年代,娃儿都带得贱,尤其是农村,如果小孩没上学,就任他满山田地跑,只要晚上知道回家就行。
案发时,正值八月中旬,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收水稻,贵娃家除了他,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姐姐都去了地里。本来他妈想让贵娃也去的,那两日贵娃不舒服,他爸就说算了,等他在家里休息,外面太阳烈,别晒着他。
贵娃为什么不舒服呢?这得说到三天前的一件事。
受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村里人对男孩都比较溺爱、纵容,这也造成了他们胆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暑假间,贵娃和几个要好的伙伴成天到处钻,用自制的弹弓打鸟、到水里摸鱼,要不就是捅马蜂窝。
三天前,贵娃他们到夜里九点都还没归家,而平时最多七点就回了。几家的大人在村子里喊,才知道共有四个娃儿不见了。
村里找遍了都没人,村长组织了三队人马,打着电筒、火把到村子旁边的山上去找,快十二点时,总算在一个林子里找到了他们。四个人又累又饿,精神状态也不好,全身都是山蚊子叮咬的包。
宝贝儿子不见了,四家大人急得不行,见到他们,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愤怒的情绪又冒了出来,把各自的娃儿领回去,顾不上询问其他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揍,让他们承诺以后不再乱跑。
那个树林离村子的直线距离不过三公里,几个娃儿里有两个之前去过,认识路,按理说不会在里面迷失。
第二天,村民在田间收稻子时,互相说了从娃儿们口中问出的经历。
那天午饭后不久,贵娃他们凑到了一起,准备去掏鸟蛋。边走边玩,不知不觉就远离了村子,到了山上,又穿过林子往前走了一两公里。
途中,他们路过一片坟地,有个叫“水牛”的小孩说那是马家的坟。解放前,马家是村子里的地主家族,这些娃儿爷爷奶奶那辈人基本上都给马地主做过工,受过剥削。
土改时,马地主家开始没落,田地、牛羊全被收缴,长工、短工都翻了身,他受不了这种落差,在自家堂屋上了吊。
当时那种社会形势,地主受万人唾骂,马地主死后,他的几房姨太太都带着儿女回了娘家,娘家没人的,也去了其他地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活人。
马地主的正房太太有五个儿子,最大的已经快四十了,最小的只有五岁。正房太太在马地主上吊前两年就因染上疟疾而亡,马地主这一走,成了家的四个儿子就承担起了抚养小弟的重任。
为了生存,从小养尊处优的马儿子们不得不放下身段,和以往的工人一起干活。可是,不知是马家真的气数已尽,还是因为这些公子哥生就“皇帝”的命,做不了苦差事。总之,自此以后,不到二十年光景,这家人病的病、死的死,人口急剧减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马地主死的时候,几个儿子用私下藏的钱给老爷子修了个光鲜的墓。等到他们自己咽气时,早已沦落到了贫农的地步,只能在马地主旁挖个坑草草掩埋了事。
在WG中,作为解放时村里唯一的地主老爷,马地主的坟被频频光顾,人们砸了他的墓碑,又在坟头上撒尿拉屎,就差挖坟鞭尸了。
马家人死后,都埋到了这里,渐渐形成了一片坟堆。因为没钱立碑,时间长了,后人们也都分不清哪个坟是哪个人了。只有马地主的坟前剩下被打断的半截墓碑,彰显着他在此处与众不同的“老子”身份。
贵娃他们从小就听说了马地主的传闻,知道他是个大坏蛋,没想到意外撞见了他的坟墓。贵娃问另外三人,敢不敢去马地主坟上撒泡尿。
“怎么不敢?”水牛第一个响应。
“你们呢?”贵娃又问。
这四人中,水牛11岁,贵娃10岁,那两个都是8岁,年龄小,胆子也小些,都摇头。
贵娃不逼他们,骂了句“没球的崽子”就和水牛朝坟堆走去,找到马地主的半截碑,掏出小鸡鸡就往上撒尿。
撒完后,贵娃还不过瘾,爬上坟堆,脱了裤子拉了坨屎在上面,这才和水牛离开。
他们继续前行,没找到鸟蛋,倒是打了两只斑鸠,很是兴奋,不觉玩得忘了时间。直到太阳挂在了山头,他们才想起回家。
再次经过马家坟堆时,贵娃看到有条自己拳头那么粗的红花蛇趴在前面路上,一动不动。贵娃叫住水牛他们,几人一商量,说这蛇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不敢贸然过去,贵娃提议,用手里的弹弓打蛇,看谁打得准。
四人都有弹弓,但基本上还是贵娃和水牛在打,那两小孩都躲在他们后面。最先打中的是贵娃,那蛇被石头打得吃痛,嗖地一下弹了起来,开始爬动。
“快打快打!”贵娃吆喝道:“打死它!”
两人接连把裤包里的石头子都打完了,直到蛇再也没有动静,这才折了根长木条,走上前去查探,发现蛇已经死翘翘了。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在水牛的催促下,他们加快脚步赶路,结果在穿越树林时,不知怎么回事,怎么都走不出去。
这样耗到天完全黑下来,他们累得筋疲力尽,仍旧冲不出去,这才开始害怕,年纪小的两人直接吓得哇哇大哭。水牛年龄最大,却也好不到哪去,到后面也嘤嘤哭起来,只有贵娃没心没肺似的,让他们莫急,说大人肯定会去找他们,还骂水牛不会带路。
在贵娃的安抚下,他们四人总算没有走散,围坐在一棵大树下等家里来救,直到被人发现。
村民们在交谈时也提到,自家娃儿回来后,没什么精神头,有老人提醒他们,娃儿去了坟地,又在荒林里过了几个小时,要防止被脏东西缠上。
那阵子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稻子,没功夫带小孩去找阴阳先生,就说先观察两天,不行再由一户家长把四个娃儿带着一起去隔壁村找人瞅瞅。
这日傍晚,贵娃家里人从田里回家时,发现贵娃不在。贵娃向来胆子大,他爸还以为这小子已经恢复了过来,又开始到处跑着玩耍了。结果,没过多久,有村民跑来告诉他们,村口核桃树上挂了个被剥了皮的小孩,家里人才吓得两腿发软。
全村的人都聚焦在核桃树前,一家家清点下来,只有贵娃不见了,他妈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贵娃的死状很惨,也很恐怖,村里很快流传出了“马地主恶魂报仇”和“蛇仙剥皮”的说法。
那个时候,现场勘查的技术没现在成熟,更没有监控视频可查,我师父他们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有把主要精力都用在走访摸排工作上。
这一番询问下来,也有了点道道。
马地主五个儿子,前面四个都在那二十年里相继死去,只剩下小儿子马志宗。
马地主在世时,最疼这个小儿子,他的死对马志宗的打击非常大。马志宗靠着几个哥哥的拉扯长大成人,却因为成分问题,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马志宗从小过着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也养成了懒惰的习性,哥哥们死后,嫂嫂和侄子似乎达成了共识,都不再收留他。
有一段时间,人们发现马志宗不见了,但没人关心他,更没人去找他。直到一个多月后,有村民说在山上看到了马志宗,他住在一个山洞里,大热天的还穿着件棉袄。人们都认为马志宗疯了,他也由此得了个“马疯子”的绰号。
那以后,山洞就成了马疯子的家,他靠在村民地里偷玉米、红薯吃为生,有时也会出现在公社的集市上,头发、胡须长得很长,无论冬夏,都穿一身棉袄,胸前的衣服撑得很大,里面装了十多块鹅卵石,有人惹他,他就用石头去砸。时间一长,大家倒也对他敬而远之。
说马疯子疯,他却又知道人要吃盐,他每次去公社,基本上都是到那些商店里问老板要“盐巴“。
马疯子没有钱,但老板们都怕他,每次见着他来,都会主动给他拿袋盐,让他快走,免得其他顾客不敢进店。好在盐这东西也不贵,大家也都送得起。
贵娃比较顽皮,在村里惹了些祸,可再怎么也只是个十岁的娃娃,村民们也不会真的太计较。师父他们问下来,没找到恨他恨得足以杀死并剥皮这样的嫌疑对象,无意中听到马疯子的事,再联系上贵娃前几日到马地主坟头上撒尿拉屎,就想会不会是马志宗这个神经病弄出来的。
想到就做,在村长的带领下,师父他们去了马疯子那个山洞。到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众人站在洞口,将手电筒照进去,这一看,把他们吓得够呛。
马疯子坐在洞里的地上,满脸血淋淋的,手里拿着个东西,正在啃着。
案情很快就清楚了,警察在洞里找到了一张不完整的人皮,从脸部五官确认,就是失踪的贵娃。马疯子手里拿着的是人皮的一部分,他在生吃,脸上的血也是人皮上面的。
洞里还找到一把杀猪刀,经鉴定,是杀贵娃剥皮的凶器。
审问的时候,马疯子很不配合,说得最多的就是“该死”这两个字,其他细节一律含糊其辞。
马疯子有精神病,在这个案子里,我最担心的就是他最后逃脱了法律制裁。好在,师父告诉我,没过多久,马疯子就死了,我问怎么死的,师父却不愿细说,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师父只说,马疯子没有逃脱人民的惩罚,我也大致明白了。
案情报告里,师父他们写的是,马疯子因为不满贵娃侮辱自己已逝的父亲,采用了极端的报复方式。至于为什么水牛没事,他们分析说,因为这事是贵娃带的头,他又不仅给墓碑撒了尿,还在坟头拉了泡屎。
师父告诉我,他们询问水牛的时候,获悉一个情况,水牛对那片林子很熟悉,不应该在里面迷路,有村民说他们是撞到了鬼打墙,那鬼就是马地主。
那些年里,没人和马疯子有接触,就连其他马家人都不喜欢这个疯子亲戚。出事的几日,人们都在田地里劳作,也没人见到过马疯子。马疯子的山洞和贵娃他们去的林子也不在一个方向,没人明白,他是如何知晓贵娃他们当日的行为的。
再就是,马疯子杀了贵娃,为什么还要剥了他的皮?由于蛇要脱皮,在这一点上,马疯子被蛇仙附身报仇的说法占据了上峰。
这些疑惑都没有被写入师父他们的案情报告,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只怕,将成为永远解不开的谜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