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总在想,假如有一天我停止了呼吸,没有了思考,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既然出生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在一步步地迈向死亡,出生就似乎变成了喜忧参半的名词。而最后我才发现:爱过,恨过,后悔过,哭过,笑过,经历过……这就是出生送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 ——云清
文 / 张大倩
“云清,你爸爸的病估计撑不了几天了,你再过几天就参加高考了,还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吧!医院这边有我和你舅舅,你不要再来了。”云清妈妈嘶哑的嗓子里冒出了这样一番话。
云清迟疑着,皱了皱眉头,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我今年能不能不参加高考?”
站在一旁观察了好一会儿的舅舅立刻火冒三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信不信我揍你!”他的声音足以震破云清的耳膜,自然招来了医院里病人及家属的围观。
云清妈妈立刻小声劝阻:“你在干什么?别吓着孩子。”云清舅舅似乎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行为不妥,就一声不吭地顺势在走廊的椅子上做了下来。
“云清,你为什么不愿意参加高考?”面对妈妈的质问,云清眼眶里一直打着转的眼泪悄悄地溢了出来,她不顾一切地说:“参加高考又有什么用?爸爸不是大学教授吗?爸爸不是考上大学了吗?可他不还是因为劳累过度突发脑溢血躺在病床上,一年了,不吃不喝,不和我说话,和植物人一样。爸爸把自己的命都丢在了大学校园里,这样的地方我不去!”
听了女儿的话,云清妈妈呆住了,她从来没想过女儿会这样偏执地想问题,她只知道这件事给云清带来了不小的打击,竟没想到孩子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也难怪,每天上下午放学,云清都会骑着自行车来医院看一眼爸爸是否醒过来再匆匆忙忙地赶回去上课。就这样,一天天地等待,一次次的失望,最终等来的却是……她无法再想下去,其实这些天她的内心也备受煎熬,女儿每次来医院,她既担心女儿路上的安全,也害怕她为此耽误了学习,但又盼望着女儿的到来。因为女儿虽然只有17岁,但在很多事情上,已经可以帮她出出主意,给她带来莫大的宽慰。她走上前,轻轻地抱住了女儿,无声的泪在心底汹涌澎湃。
云清还是来到了学校,教室里的气氛也是一样的紧张而压抑,高考前的争分夺秒不是没经历过高考的人们所能想象的,简直不亚于世界大战爆发前的紧急状态。
“云清,你回来了!叔叔他……你吃饭了吗?”杨柳枫是云清高中无话不谈的朋友,她本来想问叔叔好些了吗?但一想到云清走过来看向自己时呆滞的眼神,就猜测到了答案,所以连忙改口了。
云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旁,缓缓坐下,沉默不语。突然,她把桌子上摞得像小山一样的课本和复习资料一扫而下,脸深深地埋在两臂圈成的漩涡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教室里凝重的备考氛围瞬间被她为何哭泣的疑团所取代,有关系好的同学上前劝说、询问的;有热心的同学帮着捡起课本的;当然也少不了只是为了看热闹而缓解一下紧张神经的;也有个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无论是哪一类同学,云清的回应都只有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高考如期而至,它的脚步不会因为某一个考生的家庭变故或情绪波动而有丝毫地放慢,这一点云清心知肚明。虽然她今年是第一次参加高考,但对于高考,她太过熟悉了,以至于自己竟没有太多紧张或害怕的感觉。
穆云清,穆远征独女,从小在S大学教师家属院长大,小学、中学都在这所大学的附属学校就读,成绩是家属院里教师子弟中的佼佼者,因此穆远征对自己的女儿寄予厚望,希望她未来能够出国留学,在学术上超越自己,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因此,从初二开始,每年的高考题一出来,穆远征就会第一时间打印出来拿回家让云清练考,直至去年暑假前夕,他突然发病晕倒在客厅的地板上。由于病情严重,学校领导立即邀请了北京的脑科专家前来会诊,给出的诊断结论是脑干大面积出血,有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噩耗传来的那一刻,云清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这一年来的每一天,她的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眼前总是浮现父亲白天开完大大小小的会议,深夜还在撰写课题论文的情景;耳朵嗡嗡的,听不清父亲在说什么,也许是在告诫或劝导自己吧!毕竟,在云清的记忆里,父亲在女儿面前,是有一些唠叨的……
在高三这样关键的时段里,无论是学习成绩好的,还是平时懒散惯了的同学都铆足了劲儿地往前冲,大家都信奉一个道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唯独穆云清是个例外,她似乎整天在梦游似的,黑着脸,沉默不语。
2016年6月7日早上,母亲时静雅骑着电动车送云清去所分考点,还好距离并不远。一路上,时静雅小心翼翼地说着话,担心自己一不留神触碰到了女儿敏感的神经,引起她情绪上的波动,倒是云清似乎像没事儿人一样,转身要进考点大门前还回过头略微嬉皮笑脸地说:“爸爸要是没生病,肯定是他送我,要知道他那么看重高考”。转过脸来,眼泪就止不住地在下巴尖一滴一滴地汇聚,看到的同学一定吓一跳,这个考生是不是得了考试恐惧症,用这种方式来排遣压抑的内心啊!他们会这么想,不足为奇。要知道,现在90后的孩子可是想象力离奇,脑洞开得大得很呢!
两天的考试,语、数、理综、英语,云清没有什么感觉,当每场考完,同学们都在谈论考试题目的难易,或兴奋,或叹息时,她仿佛置身事外一样,麻木而冷淡。当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哨声响起,同学们还没走出考场就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呼雀跃——“噢!终于解脱了!”一个个归心似箭,或是急于向父母汇报自己的战况,或是要极力诉说备考以来自己的辛酸和苦难,希望爸妈给自己前所未有的犒劳,等等。云清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的脚步匆忙而凌乱,内心感到莫名的恐慌,她不断地揪紧手中的透明文具袋,一遍又一遍地否定自己潜意识里突然蹦出来的怪念头——家里等待她的或许是父亲的葬礼。
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这种情况就更有可能发生。这是墨菲定律著名的论断之一。云清没有回家,径直赶去了医院。医院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已经空空如也,母亲和舅舅也不知去向。云清疯跑回家,狠命地按着家里的门铃不松手,开门的是舅舅时敬良。云清冲进去就喊:“我爸呢?我爸怎么了?”坐在沙发上,神情恍惚的时静雅伸手拉着女儿坐到自己的身边,有气无力地说:“云清,你爸爸昨天下午去世了,我担心影响你考试,没敢告诉你……他,他在殡仪馆里,我们明天早上去看他吧!”
时静雅等待着一场暴风骤雨的来临,可是她等来的是云清霍地一下站起来,挣脱了她的手,跑进自己的房间,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家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样,时敬良清了清嗓子说:“姐,云清这孩子是个一根筋,我担心她会想不开,你多开导开导她吧!我先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早上来接你们。”时静雅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听见,象征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时静雅起身准备早餐,发现女儿的房门依旧紧闭,她轻轻地走过去,抬起手刚要敲门,却又犹豫了一下:紧张的考试和沉重的打击已经耗尽了云清的心力,此刻她如果能睡着一小会儿也是一种缓解啊!不料,她手未落下,房门却开了。云清蓬松着头发,努力地睁着红肿的眼睛,嘴角抽动了几下,说的什么连自己都没听清楚,但时静雅听明白了:女儿是要跟自己一起去看她爸爸。©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