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烟花和爆竹——记忆中的

我是一个,在家母开的小店里,慢慢长大的孩子。

也是一个,在新年时的炮声中,悄悄成长的孩子。

据说家母年轻时,是一个叛逆的孩子。

高二时退学工作,在县城一家国企里当起了售货员。

后来不幸赶上了下岗潮,成为失业大军中的一员。

迫于生计的她,在喧闹的商业街上租了间门面,卖起了调味品。

那时的我,大概五六岁吧。

有着清晰记忆的童年,就是从那家小店开始的。

很小的时候太贪玩,很不懂事,算是顶级学渣。

每逢过年,总会有那么一些不愉快。

人们总喜欢在走亲访友之时,问到小孩子的考试成绩。

这当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事情。

学霸们,会把各种各样的奖状贴到墙上。

我们家的墙上,是从来没有贴过奖状的。

这对家父家母来说,少了一些向人炫耀的谈资。

而对访客们来说,则少了一些可供夸赞的素材。

不过,新年的气息总会把快乐带给每一个人。

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任何的高贵与卑微之分。

对学霸们来说,当然会有被一群人夸的快乐。

学渣们的快乐也总是会有的。

比如对我来说,“放炮”就是一种很大很大的快乐。

“炮”也就是标题中所说的“烟花爆竹”了。

我呢,确实与“炮”有着一种很特殊的缘分。

在一个有浓厚炮俗的地方长大,也是一个天生爱“炮”的孩子。

很小的时候,总会缠着大人“买炮啊”“买炮啊”“买炮啊”。

家母常常“狠心”不给买,但是还有其他人啊。

比如,当时还没有嫁给舅舅的准舅娘。

被她拉着手去炮摊儿时的兴奋感,至今清晰记得。

顶级学渣的烦恼,也会在声声的炮响中,瞬间了无踪迹。

家母用几年打拼出来的积蓄,在县城里盖了一栋二层小楼。

寄人篱下的日子结束了,但努力仍在继续。

依然是老本行,但这一次是烟酒副食,日用百货。

最最重要的是,每逢过年,也会卖“炮”。

尽管学业在后来慢慢地长进不少,比如高二时就拿到了第一张奖状。

(PS:并没有把它贴到墙上。)但一到过年,依然有些不愉快。

因为烟酒副食在过年时,处于销售的旺季。

为了抓住这个赚钱的好时机,家母是不会再让小店打烊的。

所以在别人家走亲访友,尽情享受生活趣味之时,也恰恰是小店最忙碌的时候。

家母岿然不动地守着。我呢,不管情愿不情愿,也是要跟着守着的。

尽管贵为独子的我,会作为家庭的代表,象征性地去邻近亲友家溜达一圈儿。

偶尔还会卡着饭点儿,去离得很近的亲戚家匆忙地吃顿饭,然后匆忙地回来。

但要是赶上家父值班不在家,匆忙出去溜达吃饭的机会,也只能是大打折扣了。

距离稍远一些的亲戚呢,干脆就不去了。还好大家都已习以为常。

虽然越长越大,能分担的事情越来越多。但我并不是一个好的帮手。

家母的精明、干练——真的很遗憾很遗憾,在我的身上发生了变异。

家母性子急;我的反应总是跟不上,常常会慢上那么好几拍。

一到过年,气质与画风的不协调,就会在一片忙碌中严重地扩大化。

挨骂,当然是家常便饭;泪水,也常常会是过年味道。

偶尔的零星的反击,在霸气的家母面前,总显得微不足道。

不过,正如法国佬罗曼·罗兰所说的那样,

美是无处不在的,我们只是缺少一颗发现的眼睛。

新年的气息不仅会把快乐带给每一个人,也会把美好带到每一个家庭里。

忙碌新年的背后,当然也是有些美好的,比如“炮”。

一到过年,家母就会在一张锈迹斑斑的折叠钢丝床上,摆上各种花样的“炮”去卖。

我就不用再缠着大人们“买炮啊”“买炮啊”“买炮啊”了。

忽然在想,是不是每个孩子都期待家里有个“炮摊儿”,一到过年就可以尽情地放炮。

我嘛,当然是一个幸福的例外。

因为“炮摊儿”就是一个现实的存在,根本不用期待。

花样儿的“炮”,当然会有花样儿的“放”法。

孩子们的“花样儿”智慧,千万不要低估。

比如,把火柴炮塞到各种瓶子、各种烟花筒、各种缝隙里去炸。

比如,把几根电光花的头对到一块儿,一起点燃。

比如,把本应插在地上冲天的炮拿在手里,想对准谁就对准谁。

比如,把“炮”的“皮儿”剥开,里面的火药倒出来玩儿。

我们会因为一声特别震耳的炮响尽情地欢呼,

也会为了一个试验成功的花样玩儿法肆意庆祝。

有时还会分成两拨,隔岸对打“炮仗”,全然不顾大人们的善意责骂。

危险总是会有的:炸疼手、震嗡耳朵,抑或被小伙伴扔到背后的“炮”吓到。

好在我和小伙伴们或许都有九条命:

心有余悸一阵过后,都是安然无恙、平平安安,很快就接着生龙活虎。

对于在“放炮”的同时,也会“卖炮”的我来说,“炮”的味道远远不止这些。

比如,在尽情玩耍之时,被家母吆喝回去赶紧帮忙时的慌张与狼狈。

比如,在讨价还价之间,仁慈主动让价和坚定寸土不让的你来我往。

比如,低龄顾客光顾时,对“初生牛犊不怕虎”之气概的压制诱导。

比如,送走小顾客之后,让他们远离炮摊以免“殃及池鱼”的劝诫。

比如,对低年级小朋友,故意让他们自己算账来对心算能力的考查。

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位已经长大的小菇凉。

她曾在年三十的傍晚,忽然偷偷告诉我:第二天就要穿上新衣服了。

………………

当然,“炮”的乐趣,并不是我一个人所独享的。

家母有卖炮赚钱的乐趣,家父跟他儿子一样,也是爱炮之人。

顺便简单介绍一下故乡的新年炮俗:

在大年三十贴好对联,正式吃年夜饭之前,要先燃放一挂“炮”,

附带着,会有冲天的组合雷。(这个必须要有)

午夜12点钟之际,还要放一挂规格更高的“接年炮”。

由于是在深夜,常常会有烟花来点缀。(这个也必须要有)

正月初三,会在正门那儿烧些黄表,以敬门神,顺带着放挂小炮。

那样正月初一初二产生的垃圾,就可以往外倒出家门了。(这个不是必须有)

正月十五,也有去祖坟上放一挂高规格炮的习俗。(这个也不是必须有)

正月十五吃元宵饭之前,也会放炮。不过饭后的烟花才是主角。(这个必须要有)

家里有一把铝制的人字梯。每逢过年,总是会被借出去贴对联。

我们贴对联时也会用到,不过家父还赋予了她特殊的功能:

为了有更好的燃放效果,家父总会把“炮”规整地缠到梯子上。

小的时候,都是家父自己缠、自己去燃放。

忽然有那么一次,我抢过了他手中的打火机。

从那以后,家父放炮的权力,就被他那自私的儿子无情地剥夺了。

小时候跟伙伴们一起放炮的乐趣,随着光阴的流逝,早已不再是一种享受了。

得到延续的,或许是成功地抢班夺权之后,另外的一种特殊体验:

在家父缠好“炮”之后,我先点燃放在一旁的冲天组合雷。

然后挡着耳朵,鼓足勇气点着人字梯上的“炮”。

紧接着跑到不远处的小店门口:张大嘴巴、抑或捂着耳朵,静静地旁观。

似乎,在隆隆震天的炮声中,在躯体和店门被零星撞击的砰砰声中,

在耳膜被颤动着的瘙痒感之中,融入了太多太多的难以捕捉的感动:

家母的打拼、家父的辛劳、过往的遗憾、未来的期待……

都在一阵转瞬即逝的狂欢之后,散落在炸开了一地的红纸团之中,

弥漫在渐渐散去的硫磺味儿之中,最后归结于一个寂静的开始。

深谙卖炮赚钱之道的家母,也是很喜欢“炮”的本身的。

尤其是在新年正式到来的午夜,和正月十五的晚上,

她总会拿出贵到连我都不太舍得去放,但却很好看的烟花让我去放。

女汉子内心深处的少女情结,终于等到了得以暴露出来的机会。

在烟花燃烧绽放的时候,家母究竟想了些什么,我从来没有八卦过。

或许根本不会像她那儿子一样,有些什么无病呻吟式的感触吧。

我是一个,在家母开的小店里,慢慢长大的孩子。

也是一个,在新年时的炮声中,悄悄成长的孩子。

如今,家母开的小店已经转让。

故乡的新年,也不会再有炮声了。

有人说,文字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凝固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使其成为永恒的记忆。

时隔半年,重返故乡,再回小店;又闻吾县出台禁令,不再允许买卖燃放烟花爆竹。

故夜作此文,是为小记。

写于河南省信阳市罗山县县城

丁酉年正月初三凌晨(公历2017年1月30日)

修改于北京市昌平区七里渠南村

丁酉年正月十五中午(公历2017年2月11日)

“时隔一年,小店再回吾家。炮声远去,烟花已逝。唯有没被时间带走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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