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班里面，我们会选一个班长；在一个村里面我们会选一个村长；在政府的每一个层级都会有一个头脑。即使在任何一个民主国家也会有一个首脑。
也许，不同的首脑所拥有的权力不同，但是，仍然会有一定程度的权力集中。绝大多数的人类组织都是如此，比如企业中有各级主管。这就是我们所说的科层制。
媒体上曾经宣扬一种新的管理模式，即扁平化原来的科层制。将权力进行分散决策。但是，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一趋势并没有成为主流。显然真正成功的还只是个例，而且，即便是这些个例，也仍然存在一定的权力集中。
但是，那种从权力的恐惧中衍生出来的对分散权力的组织架构的希冀的社会思潮仍然蠢蠢欲动。这种思潮从一部分自然现象中找到了灵感，尤其是随着技术的发展，似乎让这种思潮的实现出现了可能。
持这种观点的人经常举鸟群和鱼群的例子来证明：大规模的协同可以不需要一个中央组织，而仅仅通过分布式决策实现。
区块链技术的出现使得这种观念达到了高潮。人们以为，通过技术可以不再需要一个中央处理器，分散的决策足以解决协调的问题。
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真正能够应用上区块链技术的地方还不多，放眼所及，我们的组织方式仍然以集中式为主。
从自然界观察，既有集中式的组织方式，也有分布式的组织方式。前者如人类，典型地由大脑来集中发号施令，事实上，绝大多数动物皆如此。许多社会性动物也都存在着首脑，如大猩猩。
后者如植物，似乎并没有一个大脑来组织植物该如何生长，整个植物社会似乎也不存在一种集中的力量。植物之间的竞争法则只有优胜劣汰。
这让我们想到了市场竞争。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描述了一个理想的市场竞争模式，即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利益努力，但最终都满足了别人的利益。
他以面包师为例，面包师做好面包只是为了挣更多的钱，但是也满足了顾客的需要。
市场经济的效率让我们印象深刻，相比较而言，计划经济的名声就不是那么好了。我们提到计划经济就会令我们想到指令式分配，就会想到低效的国有企业。但事实上，计划经济无处不在。
想象一下绝大多数企业的组织方式吧，它们都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共同点，即拥有一个统一的决策机构，然后从决策机构发号施令，通过行政命令组织企业的各部门协同工作。
再看看政府部门，即便在经济领域，不同的政府拥有的管理权限不同，但在经济领域以外，比如社会事务或国防事务上，政府一般都拥有范围大得多的权力。
而现在可以看到的是，即便是所谓最“民主”的政府，在经济领域的权限也在不断地扩大。
但是，究竟什么是集中式的决策？
在一个现代政府中，绝大多数决策都不是某一个人作出的，即使这个决策是由某一位总统签署的，它也一定体现了很多人的意见。
有的意见可能与总统的意见不一致，但却同样反映在了决策中，有的意见却直接成为了总统意见的一部分。如果我们通过广泛的民主，将一部分意见直接转化为“一把手”的想法，那么这个决策是集中的？还是集体的呢？
也许这个决策没有体现每一个个体的想法，但是，分布式本来也没有一定要反映每个个体想法的意思。市场经济中的每一笔交易并不都是有效率的，只是说它在总体上会体现一种高效。
每一个决策的制定都是一个复杂的过程，都是许多信息流在不同的渠道中流动酝酿，最终汇集起来，共同影响作用于一个观念。
也可能是作用于几个观念，几个相冲突的观念，观念与观念之间互相促进、对抗以及制衡，在无穷无尽的妥协和权衡中形成了决策。
即便是在古代的皇权专制的情况下，皇帝也未必是有能力独自决策的。读过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就会明白，从某种意义上讲，皇帝也仅仅是一个傀儡，他并不能自由地决定哪怕是很简单的事情，就像现在的美国一样，所有的决策都是不同的势力共同作用的结果。
从某种意义上说，皇帝比普通人甚至更不自由。因为，一个决策涉及的利益越大，参与角逐的势力就会越多。
一个组织的决策不可能出现真正意义上的集中，一个人的决策其实也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由大脑作出。
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任意一个决策，都是一个身体和大脑共同作用的复杂过程。我们全身都遍布着各种传感器，负责收集信息，有的传输终端甚至直接参与决策，而无需经过大脑。
从全身各处收集的信息通过中枢神经和迷走神经两条通路传输至大脑的不同区域进行加工，决策通常是在大脑皮层作出。
但是大脑皮层中并没有住着一个小人负责发号施令，而是在其他脑区的共同作用下，信号在复杂的神经元网络中快速传递，似乎形成了一种复杂的算法，正是这些算法成为决策的基础。
因此，事实上我们无法在大脑中找到某一个特定的器官作为决策的集中体现。所谓集中式和分布式本来就是一个伪命题，它们的区别仅在于信息的传递方式，以及决策算法的复杂性不同。
在有些时候，我们选择相对集中的决策，是因为分布式决策将导致极大的内耗，从而降低效率；有些时候我们选择相对分散的决策，是因为组织过于庞大，信息的收集和处理成本太高，导致相对集中的决策其有效性大幅下降。
所以，选择相对集中还是相对分散的决策需要因事而异。分布式决策并不代表未来，相反，随着技术的进步，信息获取、传递和处理的能力在快速上升，相对集中的决策其优势日益明显。
就好像生物演化必然向更加复杂的方向演进，人类作为高级动物，其通过大脑进行相对集中的决策方式比其他生物取得了更多的优势。
我相信，人类社会组织的演进方向也是一样的，它必然向更加复杂的方向演进，那些更加集中的决策组织方式一定会比其他组织方式取得更多的优势，从而在竞争中逐渐胜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