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古稀老人,我只有一个心愿,能让他觉得老有所依。)文/凌云端
我们总以为还躲在爸妈的怀里撒娇,可转眼却要考虑养老问题。
时间就是这么残酷。
奶奶走了以后,爷爷一直一个人生活。
平日里,子女儿孙来了去了,没有人问过他,是否会觉得孤独。
当我的记忆还停留在每个夏日睡醒的午后,奶奶安排爷爷从沙发下面滚出绿灿灿的大西瓜,红彤彤的瓜瓤里,他们都还没有那么老。
也或许那时的我,还不懂什么叫老去吧。看不见白发,看不见皱纹,听不见走路的喘息声。
晚饭飘出香味,奶奶就会叫我去院子里叫下棋的爷爷回来吃饭。爷爷常在棋局前一坐就是一下午,一院子的老头围观着。
那时候的院子很静,夕阳很美,时光很慢。
我的爷爷奶奶拉扯大了四个儿女,四个孙子。他们把馍馍泡进菜汤里喂给我吃,把熬好的油茶一勺一勺喂给我,每天煮好大骨棒让我啃,我变成了肉乎乎的胖姑娘。
很多年过去了,我还保留着曾经的饮食习惯,仍然把馍馍泡进菜汤,大口大口的吃肉。
我们茁壮的成长。没有人会认为他们在我们的成长路途中起到过至关重要的作用。可是哪怕是一日,亦或者是整个童年。爷爷奶奶和孙子们也留下了或深刻或浅淡的幼年记忆。
生儿养女一辈子,柴米油盐半辈子。
2012年冬天,奶奶走了以后。爷爷变成了孤身的倔强老头儿。我们所有的儿孙子女,以工作忙,在上学,路途远等借口,成为了“失陪”成员。
每年的年三十到大年初四是我和爷爷朝夕相处的日子,剩下360天里的事,大多是老妈通过电话向我絮叨的。
老妈说,你爷爷又忘带了钥匙,从邻居家的窗台上翻进了屋子里。
老妈说,你爷爷冰箱里的存货,还是去年过年时候的,买回去的鸡鸭鱼肉冻起来就再也忘了吃。
老妈说,早上给你爷爷打电话,他正在人民广场锻炼身体。
老妈说,你爷爷今天和牛肉面馆的下面小伙吵架了。
老妈说。你妹妹放假回来了,今天叫你爷爷陪她去吃火锅了。
无数。零碎。如此。
都是妈妈讲述的爷爷。
有一年过年我没回去看他,到第二个年。我走进熟悉的院子,突然发现曾经到处流露着欢乐时光的院子开始破败不堪,寒风刮起地上的沙土,没有了整日在院子里下棋的爷爷们,没有了坐在角落里聊家长里短的奶奶们,也没有了欢声笑语互相追打的子孙们。
我的爷爷,已经是一位古稀老人,他好像瘦了一圈,有点佝偻着背,光光头上的帽子垫了报纸还大了一圈。
没有戴牙套,见到我就笑起来。和曾经一样,笑得很欢乐,很开心。然后接着说,都年三十了,你怎么才回来。
曾经在阳台上妖娆盛开的鲜花都已经成了光秃秃的花盆。
冷飕飕的阳台上常看到爷爷抽烟的背影。
七十多岁的他,常因气管问题咳嗽,气喘吁吁。可是他还是抽烟,我说他,他总是讲,只有过年我才抽一点。可我却好像看到平日里他在这偌大的房子里走来走去,点燃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奶奶走了两年后的年三十,我们都在看春晚,爷爷突然跑去自己屋里哭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在万家灯火辉煌时想念起陪伴了一辈子的老伴。
奶奶病重的时候,都是爷爷一顿一顿饭伺候的。爷爷给她做饭,给她喂药,给她铺床,听她心烦时训斥他。
我看过他们结婚时候的照片,黑白放大的照片上,梳着两个粗辫子的奶奶和穿着军装,一脸英气的爷爷。原来,他们曾经也和我们一样年轻,一样拥有青春。
爷爷嫌我穿得衣服太过宽大,嫌我的鞋跟太高,嫌我的发型太难看。他总说,以前剪得那学生头多精神。
爷爷嫌妹妹一天到晚抱着手机看,嫌妹妹早上赖床不吃早饭,嫌我们晚上看娱乐节目耽误了他的新闻。
爷爷嫌老爸凡事都要和他争个一二三,嫌老爸下棋又赢了他,嫌老爸干的家务不够细心,嫌老爸年三十晚上的饺子包得太圆他都夹不起来。
爷爷嫌老妈的臊子面不够香,油馍馍太僵,扣肉切得太厚,炖出来的鱼汤太少,炕得土豆不酥。嫌老妈不接受批评,总要狡辩。
爷爷陪我和妹妹去吃火锅,嫌他们的汤不够辣,菜品不够数量,炒疙瘩不够劲道。
我们路过卖水果卖菜品的小摊,他总要评价两句,水果胡要价,蔬菜不新鲜。
我们常常背过他,总要说说他的缺点。
他暴躁,倔强,爱挑剔,做错事不承认,死要面子。
他这辈子过得不好不坏,没有特别糟糕,也没有特别如意。但是他从来没有把过多的压力交托给他的儿女们,他没有期盼他的哪个儿女子孙能光宗耀祖,也没有把哪个儿孙子女当成自己人生的绝地反击。
他们面临了怎样的人生,做了怎样的工作,去了哪个城市生活,和什么样的人结婚生子他都没有过多的过问。他只希望他的儿女子孙成为好人,善良的人,快乐的人。
去年我给他买了件羽绒马甲,让老妈带给他。
过年回去他穿给我看,大小刚合适。他有点炫耀的说,穿这个走在路上,老头老太看他的特多,还有人追上来问,这衣服在哪买的。他说,这是我孙子从波司登买回来的,波司登在英国,你买不到。
我哈哈大笑,心想,爷爷你也太能吹牛了。
临回家前,老爸让我往一张内存卡里下载了两百首歌,说要装到爷爷手机上。爷爷每天早起,都把手机接在小音箱上听歌,还只听旋律优美的。
我想起爷爷高兴起来,总要唱两句,甚至要原地跳两下。动作滑稽,歌声也不是很优美。但《滚滚长江东逝水》、《轱辘女人和井》,这些歌词,一字一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把写过的文章读给他听,他听得很认真,不时都要露出点笑容,还和妹妹说,你看你姐写得多细致。
从网上给他买了顶头围小点的帽子,他带着老花镜,在纸上认认真真的写下自己的地址,一笔一划,就如同他此生对待生活的态度。
他给我做臊子面,炕土豆,炒菜吃米饭。真的很讲究很好吃,我忍不住夸赞两句,爷爷开心的满脸笑容。
在我们都没有陪伴他的一日三餐里,他会把三餐缩减成两餐。他会一个人炒菜,一个人煮面条。偶尔也会偷懒去外面买一斤饺子,吃一碗牛肉面。
今年年初一团圆饭以后,我们约起来去唱歌,父亲辈和孙子辈,往年爷爷都会自己回家,今年他却固执的和我们一起去了KTV,眯着眼听我们唱歌。我想,这一年一次的团聚,大概会让他暂且忘记日复一日的孤单吧。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有一天,爷爷离开了我们。我们这些儿女子孙每年还会不会聚在一起。
爷爷就像家里的老房子,我们平日里很少关注他,想念他,可是他却不论风雨永远站在那里。你随时回去,他随时都会迎接你。可是我明明看到他已老旧,已摇摇欲坠,却从未主动上前询问,是否需要我们的保护。
我也常常想,我们这一代人,多半都是独生子女,上有老下有小,工作的负担也很重。可是那位走路已经颤颤巍巍,风雨里飘摇数年的老人呢,他曾不讲条件,不计成本,不求回报的将你养大。
年三十的晚上,爷爷喝醉了,他给我讲起经历过得种种生活,讲起和奶奶抚养儿女长大的那些日子。他红着眼眶,声音哽咽。
我的爷爷。古稀之年,常年儿女不在身边,却总是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白色的衬衫,白色的袜子,白色的球鞋总是一尘不染。如同他方方正正,认认真真的这一生。
走在夕阳里的老人,佝偻着背,明明伸手就能握到,却好像已经遥不可及。
我们都爱他。都要他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我们都要付出时间,常去给他陪伴,给他温暖,让他觉得老有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