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被雷击去世以后,我和父亲母亲除了要承受着不可名状的悲痛之外,还要被迫纠缠在姐姐丧事之中娘家人与婆家人之间产生的各种矛盾里。
我家老少亲戚很多,而姐姐又是他们十分疼爱的一个人,她的骤然离去自然会令他们无法接受;与此同时在这份无法接受的情感之中难免会分蘖出怨恨与控诉的情绪来——尤其姐姐生前又是一个在婆家不当家做主的儿媳妇。然而在执行怨恨与控诉的情绪时,又会很容易朝着怀疑的方向倾斜而去——我家的亲戚怀疑姐姐不是被雷劈死的,而是让姐夫家人给谋杀的……
我和父亲母亲我们三人不但相信法医给出的雷击致死的鉴定,更相信姐姐的婆家人不会谋杀姐姐。我们之所以相信姐姐的婆家人不会谋杀她,不是因为承认他们的善,而是笃定他们利己主义。姐姐的死对我们两家人来说是共同的损失,他们最爱的孙女没有了妈妈的痛苦堪比我的父母失去了最爱的女儿的痛苦。谋杀这样的大事件,姐姐的婆家人没有魄力去做,而姐姐这样软弱的人也没有机会去招惹到。
我家的亲戚和姐姐的婆家人在姐姐的灵棚旁吵得不可开交,而我和父亲站在灵棚里呆呆地看着穿着一身劳动服躺在那里已经死去的姐姐。我的眼泪像漏洞的水袋不停的嘀嗒嘀嗒地流着,可是父亲却没有一滴泪流下。看着父亲欲哭无泪的模样,我的泪水情不自禁的加大了马力,仿佛要制造出海啸的灾难来。
灵棚里面是我和父亲在一口一口地咀嚼着失去至亲的痛苦滋味,灵棚外面是姐姐的娘家人和婆家人在争论她有待进一步查明的死因,还有她即将要穿得最后一套衣服——寿衣的档次。
很奇怪吧?为何我和父亲没有积极参与我家亲戚对姐姐死因的怀疑,与他们对姐姐婆家人的各种声讨呢?因为失去姐姐的痛苦已经给我们压垮了,我们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支付一切不能让姐姐起死回生的任何情绪的开销。而姐姐的去世虽然让我们的亲戚也很痛苦,但是毕竟他们的痛苦要比我们少一些,所以他们还能站起来去行驶愤怒的步伐。
在找不到有力证据推翻姐姐雷击致死的事实后,我的亲戚们又因为姐姐的婆家人给她在地下商场买了廉价的寿衣又一次大吵了起来,他们要给姐姐买一件貂皮,说姐姐在婆家这十几年任劳任怨没有穿过一件好衣服,死了该穿一回高档的衣服了。
这时父亲走出灵棚,我跟在他的身后;父亲的脊背已经弯了,两鬓斑白,骨瘦如柴,一双眼睛黯淡无光,仿佛那双眸子里面藏着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
父亲左右看了一眼两家来奔丧的亲朋好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低声说道:“我姑娘能光腚来也能光腚走,衣服就是给活人看的。”
此刻,院子里一片安静,随即响起了一阵哭声……
姐姐的寿衣后来是我亲自去买的,给她买了一件她平时喜欢但却省不得钱买的羊绒大衣。
姐姐入土为安以后,有一天我和父亲母亲在吃饭时提起了我的外甥女,我有些生气她在妈妈去世以后突然和姥姥家人不亲了。
父亲端着饭碗,望着窗外说道:“不能怨孩子,她还小,有些事等她长大了就明白了。没妈的孩子最苦啊!那是掏狼窝呀!”
父亲说完这段话以后泪水决堤了,这是他在姐姐去世以后第一次流泪。我知道,他的泪是带血的咳,是永远医治不好的一种叫做:痛失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