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三国的乌鸦

副标题:在乌鸦气味中进行的桃园三结义


首发于公众号:地球是个大圈圈

乌鸦。我看到了三国的乌鸦。密密麻麻。

黑色的,夜一样的颜色,黑铁一样的颜色。黑铁般的的双翼,黑铁般的身体,黑铁般的头颅,黑铁般的眼神,黑铁般的叫声。就连飞起的时候也如黑铁。黑铁般的飞翔。

它们在田野,在村庄,在市镇,在都市。在树枝上,在草堆上,在屋顶上,在坟头上,在宫墙,在城墙,在篱笆墙,在天,在地,在水这方,在水那方。有人的地方就有乌鸦,没人的地方也有乌鸦,它们无处不在,在所有的地方。

它们也在白天,在黑夜,在早上,在黄昏,在烈日炎炎,在星空万里,在霞光万道,在夕阳西下,在大雨倾盆,在白雪皑皑,在阴晴圆缺,在四季轮回……它们无时不在,也在所有的时间。

它们连接了世界的两极,分明了世界的两极,也占据了世界的一极。它们分割了时间,分明了时间,也占据了时间的一半。它们自己是黑的,影子也是黑的,它们是黑的和谐,黑的统一。

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乌鸦黑夜一般,黑铁一般,安静、冷静、冷漠、冷酷、肃穆、肃然、骄傲。突然成群飞起,便如乌云,如长了翅膀的黑夜,即便聒噪,噪晚,狂欢,也神秘无比,代表了巫术与异端。

它们当然,也在长安,在洛阳,在夕阳下的蜿蜒古道,在晨光里的巍峨宫殿。在马背上,在军旗上,在旅人肩上,在战士头上,在铜雀台的歌舞,在长坂坡的厮杀。在曹操的悲哀,在孔明的忧伤,在张飞的暴烈,在关羽的骄傲,在司马懿的狼顾,在曹髦的悲壮。在董卓的郿坞烈火,在刘备的三顾茅庐,在诸葛亮的羽扇纶巾,在周郎的英姿勃发,在官渡的一念之间,在赤壁的灰飞烟灭,在关羽的千里单骑,在陆逊的火烧连营,在貂蝉的身不由己,在二乔的胭脂深井,在曹氏父子的诗词歌赋,在诸葛孔明的出师二表,在祢衡的裸身击鼓,在吕布的方天画戟,在献帝的漫漫长夜,在阮籍的徘徊大哭,在如梦的高祖斩蛇,在不久的南北二朝……

乌鸦,黑色的,黑铁一样。在汉末,在三国,密密麻麻。我看到了,真真切切。

汉末怎可能没有乌鸦?三国怎可能没有乌鸦?汉末到处是乌鸦,只能到处是乌鸦,必须到处都是乌鸦,密密麻麻。汉末三国的乌鸦,多到无法想象,多到就像空气一样,就像没有一样,就像我看到的东吴的城,蜀汉的城,魏国的城;豪华的城,破败的城,中原的城,边地的城,热带的城,苦寒的城,汉人的城,外族的城,阳光下的城,月光下的城,睡着的城,呼喊的城,沉默的城,燃烧的城,大城小城,一切一切的城之上的情形一样。

城墙上,每一座城的城墙上,乌鸦密密麻麻。黑铁一般,铁铸一般。黑铁般的乌鸦密密麻麻立在城墙上,城墙上,也遍布着扛着大枪的,盔甲闪亮的士兵。士兵们站立、走动,乌鸦们或立或飞,大家相安无事。

士兵们走着走着,其中一个二个累了,忽然就停下,一屁股坐到城墙上。士兵似乎不知道他会坐到乌鸦身上,乌鸦也毫不在意。那片的乌鸦只是及时地挪动一下,为士兵的屁股让出个地方而已。然后,就屁股在那坐着,乌鸦围着屁股,它们依旧相安无事。

三国的乌鸦太多了啊,多到就像没有一样,所以所谓的桃园三结义,其实是这个样子。

三国的冬天很长,长到超过春夏秋的总和,所以那并不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而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刘关张,忽然想结拜了,于是就三人携手,走进了桃园。

为什么不屋里结拜,这不知道,大约是他们的癖好,但杀猪卖肉的有钱,那桃园,却一定是张飞家的。它可能继承于张飞的父母,也可能来自张飞的爷爷,甚至张飞爷爷的爷爷,张飞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然而,这并不重要。

甚至于桃园里被冻僵的土地,只偶尔能见到几片枯叶的桃枝,那天有没有太阳,有没有月亮,有没有风,有没有云,有没有人声狗吠,刘关张是不是豪气冲天,是不是热血如火山般奔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光秃秃的树枝上站着无数只乌鸦,刘关张他们在乌鸦的注视下行动,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黑铁一样的乌鸦,一动不动,即便是有风,也一动不动。刘关张在乌鸦的注视下携手而进,在桃园里,在比他们矮,比他们高,或者跟他们个头差不多的桃树间。他们踩着坚硬的土地行进,在冬天里行进,在酒气里行进,在义气里行进,在现实里行进,在未来里行进,在一地鸡毛里行进,在诗与远方里行进,在皇帝和百姓的哭泣里行进,在强盗和奸贼的狞笑里行进,在汉末或者也不仅是汉末的世界里行进,只拂开或躲避着阻拦着他们的坚硬的树枝,却就是对乌鸦们视而不见。乌鸦们沉默着,冷漠着,冷酷着,看向他们的眼神是那么淡然自然,而他们,不管是沉默着,还是交谈着,大笑着,跳跃着,闪避着,那看向乌鸦的眼神,也是那么淡然自然。或者说是穿过了乌鸦身体般的空洞。

乌鸦们对刘关张来说,竟就像空气,桃枝,太阳,月亮,星星,像司空见惯的一切。

走着,在很高很高的,或不高的桃树之间,在乌鸦之间,在乌鸦的目光之间,在时间和空间之间,时不时地,还有乌鸦屎当空而落,落到刘关张的头上、脸上、手上、衣服上、兵器上、脖颈上,但刘关张仍旧像没有看到一样,他们擦也不擦。他们对乌鸦屎的感觉,就跟对乌鸦的感觉一样,他们简直就像没有感觉的人一样。

谁想象得到啊,汉末竟是这个样子,到处是乌鸦,每个人身上也都沾满了乌鸦屎,充满了乌鸦屎的味道。这无论达官贵人,还是低贱小民,王公贵族,还是织席贩履之辈。

整个汉末都是这样,就像所有的人都呼吸着同样的空气,都有生有死一般。所以刘关张那天就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中,风景中,完成他们的结拜的,他们在满是乌鸦,满是乌鸦屎,满是乌鸦屎味道的桃园里结拜,就如同当时所有的人,做所有的事的情形。

乌鸦是因为太多才好像不存在的,乌鸦屎也是,汉末三国如果突然没有了乌鸦,没有了乌鸦屎,以及乌鸦屎的味道,人们就会感到极不适应,刘关张他们那天就很可能完不成结拜,更别说后面的厮杀,汉末三国就是这样一种情形。


整个汉末都是如此啊,这肯定是汉末如空气,如生死一样的又一大平等。你是不是会觉得很诡异很可怕?不不不,这一点不诡异不可怕。你觉得诡异可怕,是因为你没生活在到处都是乌鸦的时代,没有感受过三国的感受,没有思考过三国的思考。

大家每天都生活在黑铁般的乌鸦的注视下,飞翔中,聒噪中,就仿佛生活在空气中一样,于是乌鸦们自然而然就会被大家当作空气。这一点无论是谁,无论男女老少,胖瘦丑俊,无论帝王将相,强盗飞贼,都概莫例外。人们都只能生活在这样两种空气下,而浑然不觉,即便是曹孙刘,即便是刘关张,即便是诸葛孔明,即便是许褚典韦,即便是荀彧郭嘉,即便是司马父子,更遑论蒋干或黄皓之辈。

那个时代从来没缺少过空气和乌鸦,所以空气和乌鸦就越发无人注意。人只有在缺乏空气的时候才会发现空气,大多数人终其一生大概只在临死的那一刹那曾紧缺过空气,认识到空气的重要性;人只有在乌鸦难得一见的时候才会想到乌鸦,看到乌鸦,关注乌鸦,而这样的机会于三国人竟一次也无,于是,刘关张与他们所有的同时代人自然就构成了汉末的一大奇特景致:大家都依靠空气而活,但大家却基本都忘了空气这种东西;大家每天都与乌鸦为伍,但每一个人的眼睛却都看不见乌鸦。

这世上本有空气,而且你日日夜夜都在吸着,须臾离开不得,可你就是能把它忘了;空气无色无臭,不缺的时候很可能意识不到,可乌鸦是立体的,能动的,会叫的,人们也能视而不见。

所以,空气被忘掉完全与其无色无臭无声无息无关,乌鸦是否在盲区也完全与其是否有声有色有形无关,人们的忘掉空气并非真的忘掉空气,汉末之人的忘掉乌鸦也非真的忘掉乌鸦,这道理简直就如空气和乌鸦,并不会因你见与不见,忘与没忘,就存在不存在一样。以及你是否需要,是否会活动在其中一样。


啊啊,空气的背景,乌鸦的背景,空气的存在,乌鸦的存在,历史的空气和乌鸦,现实的空气和乌鸦,曹孙刘的空气和乌鸦,刘关张的空气和乌鸦,诸葛孔明的空气和乌鸦,贾诩郭嘉的空气和乌鸦,方天画戟的空气和乌鸦,丈八蛇矛的空气和乌鸦,青龙偃月刀的空气和乌鸦,貂蝉的空气和乌鸦,二乔的空气和乌鸦……

乌鸦的空气,空气的乌鸦,你的空气,我的空气,你的乌鸦,我的乌鸦,你我的空气,你我的乌鸦;被空气和乌鸦支配,被你的空气和乌鸦支配,被我的空气和乌鸦支配,被历史的空气和乌鸦支配,被现实的空气和乌鸦支配,被各种各样的空气和乌鸦支配;被支配的空气和乌鸦,被支配的你的空气和乌鸦,被支配的我的空气和乌鸦,被支配的历史的,现实的,过去的,将来的,短暂的,久远的,各种各样的空气和乌鸦。

为什么是乌鸦?为什么是空气和乌鸦?我为什么看到了乌鸦?为什么看到了三国的乌鸦?为什么黑铁一样,为什么密密麻麻?这到底是梦是醒,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但我分明看到了乌鸦,看到了三国的乌鸦,在天上地上所有的地方,在白天黑夜所有的时间。它们无论立着,还是飞着,都如黑铁一般,而且又是空气一般的存在。

啊啊,三国的乌鸦,如空气一般。

文/九鸦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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