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二十五岁,从小学习的是西洋乐器,住在小城里,家里开了一家婚庆公司,在当地小有名气,他的乐器演奏节目总是压轴的,反响特别好。
她今年二十六岁,从小学习的是唢呐,住在城外的小村里,她的唢呐是爷爷和爸爸逼着学的,爷爷说,唢呐要传下去,百鸟朝凤一定要吹好;爸爸说,十里八村的白事都来找他们的乐队吹奏,这个必须会。
他长得帅气,经常在婚礼有伴娘以各种借口问他要联系方式,他都笑笑,礼貌的送上一张名片,上面是婚庆公司的业务电话。
她长得漂亮,经常被请去参加白事的演奏,慢慢的取代了爸爸的位置,名声也越来越响,甚至连小城里的一些白事都慕名而来了。
只是,业务再好,再漂亮也没有人向她提亲,经常参加白事的,总归不太吉利的。
慢慢父母开始着急,她自己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可是每当想起之前处过的男朋友在得知她的职业之后,意味的深长“噢”一声就没有了下文,心里难免还是会有些落寞。
2015年4月1日那天,她去参加一个老人的丧礼,这天的日子不太好,但死人是不会挑日子的,而且本家和她家的关系不错,提出想请她一路吹着去墓地。
老人的家属泪眼摩挲,眼神切切的望着她,她无法拒绝,虽然平时这个业务她不接,特别是在意识到这份职业会影响到她的婚事之后,爸爸已经很少让她做这种抛头露脸的事了。
那天,她吹的就是百鸟朝凤。
2015年4月1日那天,他去村子里查看出村进村的路,当地办婚事有个风俗,新郎去接新娘的时候,去时的路和回来时的路不能走同一条,这就需要提前两天去现场看一看,规划路线。
平时这种事情不用他做,但是那一天他去了。
有时候,缘分这种东西没有办法解释。
他带着规划路线的队伍,手里拿着小提琴,她带着出殡的队伍,吹着唢呐。
狭路相逢,谁也不肯让路,最后演变成了中西乐器的斗法。
后来白事和喜事怎么样了不知道,只知道这两个人恋爱了。
她问:“你喜欢我什么?别以为你说喜欢我,我就会觉得小提琴比唢呐好。”
他说:“喜欢你地方太多了,要不然这样,你说爱我,我就觉得唢呐比小提琴怎么样?”
她红了脸,嘀咕道:“哼,才不。”
他笑。
每次他参加婚礼回来,她都会问他,婚礼什么样儿,是不是特别美,特别梦幻。
他细细给她描述,她听得着迷。
她从来没有参加过别人的婚礼,都知道她是白事上有名的唢呐吹奏,曲子吹得婉转动听,断人心肠。
哪儿哪儿都好,但是与婚礼太不搭了。
他问她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婚礼,她眨着眼睛说,我想要一个……特别一点的,就在村外的梨树林,等到梨花开的时候,落一地如雪的花,还有淡淡的香气。
那天天气晴朗,满天的星辰,像碎钻一样挂在天空,眨呀眨的,都是他们见证人。
她也要穿一袭白纱,有长长拖尾的那一种,一定很美。
他笑着向她伸出手。
她愣住,干什么?
他说,我知道,你喜欢画画,还自己画过婚纱图纸,把它拿给我,我让公司的设计师帮你做一件,顺便给我做一件搭配的礼服。
她微微错愕,眼睛眨呀眨,像天上的星辰。
婚事并不顺利,他家里强烈反对,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他们都觉得他可以配得上更好的女孩子。
不应该找一个小村里的,不应该找一个比他大一岁的,不应该找一个演奏民族乐器的,最主要的是,不应该找一个家里是做白事的。
太多的不应该,但是他只知道,自己应该娶她。
他和家里做抗争,寸步不让,这是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和家里闹成这样,家人更加觉得,一切都是她的过错。
不忍心看他太为难,她决定找爸爸和爷爷说明,再吹一次唢呐,以后就不会再碰了,也不会再出席任何白事。
狂风暴雨是可以预知的,但是她不为所动。
她最后的那一次演奏,他远远的看着,她站在人群中,吹一曲百鸟朝凤,仿佛天地间的华光都拢在她的身上。
她不是星辰,她是他眼里的全世界。
最后一个曲调终,她抹了抹嘴角,一片鲜红。
从医院里出来,他说,走吧,我们去领证。
她瞪大了眼睛,什么?
他晃了晃手里的户口本,去领证,做我的妻子。医生说了,你只是因为太用力,震破了毛细血管,这点小病我分分钟给你养好,所以,不可以成为拒绝我的理由。
她在心里默默的想,我怎么会拒绝你。
之后两个人一起搬出来住,租住在城西的一个小院,她记得他喜欢花草,要买一些回来养,可他说,晚一点吧。
她喜欢狗狗,想在院子里养一只,可他依旧说,晚一点吧。
好像许多事情都变了味道,他说得最多就是,晚一点吧。
有一天,她说,我们要个宝宝吧。
他正背对着她给她煲汤,手指一顿,一点汤汁洒了出来,烫在了手背。
他不动声色的抹了抹,说,晚一点吧。
半夜惊醒,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没有办法理解他的变化,身边很空,摸上去有些凉。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到他坐在院子里。
她决定问个分明,就算爱情死得再快,死也要死个明白。
让她诧异的是,她轻轻走到他身后,他抬起头来,满脸泪水。
癌细胞扩散得很快,转过年来的春天,她已经很虚弱,脸色苍白,头发干枯。
他亲手为她挽了发,化了新娘妆,为她穿上她自己设计的一袭白纱,长长的拖尾,散在草地上,四周落了一地如雪的梨花花瓣。
那天天气晴朗,满天的星辰,像碎钻一样挂在天空,眨呀眨的,都是他们见证人。
所有的一切,都和她想象的一样。
他穿着新郎服,手里拿着小提琴,站在星光里为她拉一首曲子。
他说,其实我觉得,唢呐比小提琴好听多了。
她笑了笑,说,我爱你。
他的指尖一抖,最后一个音调跑了音,回过头看向她。
漫天星光里,她睡着了。
漫天星光里,他泪如雨下。
其实他早就认识她了,那年幼转小,他无法适应,站在教室门口哭,一个小女孩走过他身边又折了回来,问,你为什么哭呀?
他委屈的撇了撇嘴,我的朋友都不见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稚嫩的画儿给他,上面画着一个丑丑的小人儿,她说,这是我的自画像,我最得意的作品,把它送给你吧。
临走的时候,她说,男孩子,要坚强噢。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在那所学校里读太久,时间不长就跟随爸妈进了城,那幅画她一直留着,她的那句鼓励的话也一直记在心里。
每次难过想哭的时候就仿佛听到她说,男孩子,要坚强噢。
此刻,他泪眼朦胧的看着睡着的她,哽咽的说道:“对不起,这一次,我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