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村子里还没有电,每天晚上,母亲总是点一盏煤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督促我做完作业,待我钻进被窝,她便一边就着灯缝缝补补,一边给我讲各种曲折离奇的故事,我听得津津有味,陶醉其中, 在她绘声绘色的讲述中,我似乎走进了故事里,化身成了其中的主人公。
现在回想起来,这些故事的格调并不高,不外乎怪力乱神, 然而,在那无书可读的岁月里,正是这些格调不高的故事完成了我人生最初的启蒙,也让我在成年后想成为一个会讲故事的人,而母亲,就是我的启蒙者。
当时年少的我还没办法区分哪些故事是母亲听来的,哪些是她原创的,只觉得她娓娓道来的每一个故事,都那么精彩绝伦,引人入胜,但那时,我并不以为然,丝毫不觉得稀奇,直到成年后,我才发觉讲好故事绝非易事,并非人人可为之。
然而,我的母亲从来就没有意识到,这是她过人的天赋。她就像那些最普通的农村妇女一样,下田劳作,料理家务,照顾孩子,讲故事决不是她的主业,只是哄孩子的小技俩而已。
有人说,怀才如怀孕,时间久了总能看得出来。言下之意就是哪里有什么怀才不遇?是金子总会发光。可是,我那会讲故事的母亲,根本就不知道她的才华所在。像是胸前明明佩戴着洁白无瑕的美玉,却从来没低头看过一眼,丝毫不知道它的存在。
转眼多年过去,如今,母亲已是年过花甲,两鬓如霜的老人,我也不再是那个缠着母亲讲故事的孩子,哪怕我费尽唇舌去鼓励母亲拿起笔,写下那些精彩的故事,不要浪费了自己的才华,她也只会把这当成玩笑而已,人老了,心也老了,写不动了。
与母亲相比,我是不幸的。我羡慕她天生就会讲故事,在写作方面,我是如此缺少天分,虽笔耕不辍,却始终悟不透写作的真义,无法娴熟地驾驭文字,使它们充满魔力,俘虏读者的心。每当我尝试讲故事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讲述词不达意,枯燥无趣,想起母亲毫不费力地随口讲出的那些生机勃勃的故事,不由得由衷地佩服母亲。
但与母亲相比,我又是无比幸运的。母亲所处的时代,物质匮乏,人们关注的是生存,是解决温饱,哪里顾得上谈论精神生活?有多少人像母亲一样,将自己过人的天赋消磨在柴米油盐、辛苦劳作之中。而我处于一个包容开放奋进的时代,它给了人们更多选择的机会,让他们的未来充满各种可能。它更是一个让人认清自己精进自己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里,辜负天赋不被允许,浪费才华不能容忍,除非,你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