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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看完了杨本芬奶奶不到8万字的自传体小说《我本芬芳》。故事是以杨奶奶和他丈夫为原形,讲述了女主人公惠才和他丈夫吕从相识相知到相守一生的故事,时间跨度长达六十年。
故事的结尾八十一岁的惠才调皮地用手环住八十八岁的吕的脖子,问他:“假如真的有下辈子,我是说假如,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吕想都没想就摇头,过了会儿惠才又问了一遍,吕还是毫不犹豫地摇头。惠才说:“摇头不算,你亲口告诉我。”
吕就斩钉截铁地说:“不愿意。”
惠才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愿意面对,自己渴望了一辈子的温情,吕永远都不会给她半点。
然而到底是怎样的一段婚姻,让吕如此决然地说出了这句话?为何固若金汤的钻石婚却得不到吕的一句“我愿意”?
答案或许就藏在他们的故事中。
爱情的开始永远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年轻潇洒的吕医生和聪慧能干的惠才在湖南老乡文枝的撮合下对彼此互有好感,继而在阴差阳错之下,两人相识两个月就在江西结婚,那一年惠才不到二十岁。
她本以为结了婚吕就会履行他结婚前的承诺供她念书,却不知在她答应结婚的那一刻起,她想要的人生就已经离她远去。
婚后,吕没有如她所想地送她去念书,而且很快就表露出让她匪夷所思的状态。
虽然已婚,吕却并不在家留宿,总是在晚上吃了饭待一会儿就走;他对任何人都极尽友好和善,唯独对她冷漠寡言吝于言辞;他对外人慷慨大方,留给惠才的永远是吝啬和无尽的孤独无助,还有他对父母的仇恨,对家乡的厌恶……
这所有的种种都让她茫然无措,只是本能地委屈,刚结婚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然而没有人给她答案,生活只会让委屈持续升级。
惠才怀孕,吕却依然不管不顾,惠才让他帮忙倒洗衣水,他说“自己的事自己处理,不要搞得娇生惯养。”
惠才悲哀地哭了,第一次说出“想不到你会对我不好”。然而让她更想不到的是,这句话在她以后的人生里还会说第二次、第三次。
惠才怀孕八个多月,想让吕多回来几次给她壮胆,他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命要紧”,依然不肯回来;惠才生完孩子,想让吕陪她睡,帮忙照顾孩子,他说“我怕血腥味,不睡床上。再说也不能搞得你娇生惯养。”说着就自顾自睡到了躺椅上;家里着火把东西烧没了,吕没看惠才一眼,却讥讽她“这下好了,要吃救济粮了”。
那一次,惠才将绳索挂在了窗户上,第一次有了想要了结自己生命的念头,要不是看到酣睡的女儿,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上吊自尽。
后来的后来,两人相处成了最消耗惠才生命的一件事,永远冷血缺乏温情的吕让她像一朵日渐枯萎的花,显得毫无生机。
家里的兔子被小偷偷走,惠才不敢打开门捉贼,吕会斥责她:“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好人怎么会怕贼,你怎么不去捉贼?”
惠才在家苦等他不回来,去单位一看,他居然在办公室和自己的女学生聊得正欢;惠才的弟弟过年带着一只鸡来看她,他会因为弟弟带的东西太少而生闷气故意炒菜把锅底砸破;丈母娘来照顾刚生孩子的惠才,他会因惠才连吃两只鸡而对着丈母娘破口大骂,说她偏心,没叫他吃……
放下这本书后,回想阅读的整个过程,那感觉就像是在喝一杯掺杂了一丁点糖和满把鸡毛的白开水,淡而无味又扎口锥心。
然而无论好坏,故事总有终章,惠才和吕的故事也终有结局。最后,杨奶奶以惠才的口吻说:“她有她的伤痛,他有他的伤痛。悲惨孤独的人更宜相爱,他们本该相爱的。但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到底是什么来不及了呢?是年龄吗,还是惠才已经彻底放下她那永远都实现不了的期待?
总之,我相信在她写下这段话的时候,她心中所有的不解都已经有了答案,因为到最后她终于弄懂了这个和她共度了六十年的男人。
用现在的话来说,吕其实是很典型的回避型依恋类型的人。而这种依恋类型的养成和他过往的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吕的父母有十一个孩子,由于无法养活,他两岁就被亲生父母抛弃送养,后来养父母又被划分为地主,遭批斗自杀,他想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没想到他们怕被牵累,给了他一茶缸米拒绝了他,此后他便成了背着一个地主成分的彻头彻尾的孤儿。
在这段悲哀的经历中,年幼的他相当于接连遭受了两次重要亲人彻彻底底的抛弃,这导致他极度缺乏安全感,也没有和任何人形成安全型的依恋链接。
这种刚刚得到爱,一转身最爱自己的人就把自己丢弃的痛苦让他虽然渴望温暖关怀却不敢再轻易爱人,这也是他恐惧亲密关系,最终形成回避型依恋类型的导火索,也是为什么他既要和惠才结婚,却又过着单身生活很少在家住的根本原因。
雪上加霜的是,他小小年纪就要独自经历生活的种种残酷,因为鲜少感受到温情,冷漠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他生命的底色,一个没被爱过的孩子是学不会如何去爱别人的,一个没被温暖过的孩子也学不会去温暖别人。
因此,自力更生,不给他人添麻烦,也绝不让他人给自己添麻烦成了他的生存逻辑,并且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他强行将自己的生存逻辑灌输到伴侣身上。
所以面对惠才一次次合理的求助,他始终冷血地认为不能搞得她娇生惯养,自己的事要自己做,而对于惠才想要的温暖和关怀他始终无动于衷。
因为在他看来,他从小就是靠自己生存下来的,自己都没有得到爱,凭什么要付出爱,凭什么要对别人那么好?他的心里始终充满着对世界无法言说的恨,而这种恨全都被惠才承担了。
和回避型的人一起生活,注定要自己承担所有。太多的委屈在心里发酵渐渐转化成了愤怒和指控。
一开始的惠才是试图理解体谅的,但次数太多,好言沟通无果,让她焦虑无措,只能转为争吵指责。而这恰恰激活了回避型丈夫的防御机制:逃跑,切断沟通路径。
整个故事里,到处都充满着吕逃跑的字眼:
“吕匆匆忙忙回单位去了。”
“吕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他一言不发,甩手走了。”
“吕默默听着,不吭声,不反驳。”
即使后来生了孩子,吕离家出走的次数少了,也会用沉默不语来进行自我防卫。
事实上,他比一直渴望关怀的惠才更需要爱,只是他不敢表达,也不会表达,就像一个受伤的孩子,明明极度需要爱,却被要求做一个健康的大人,一直处在被指责被要求付出爱的境地,这自然让人倍感压力和恐惧。
这或许也是为何吕到最后依然不肯说我愿意的原因,惠才始终在拼命地向吕要爱,但这恰恰是吕所没有的。
一个拼命要,一个给不出,一心想满足自己需求的惠才或许在吕看来也并不是他的良配。
然而想要救赎一个浑身是伤又持续在伤害你的人又谈何容易呢,尤其是在两人都意识不到的情况下。
他们本都是悲惨孤独的人,本宜相爱,却因为不会爱让彼此更受伤害。
在《我的阿勒泰》中,巴太说了一句“我爱你”,用哈萨克语即“我清楚地看见你”。
这是一句充满智慧的话,每个人都渴望被看见,因为清楚地看见你,所以才会爱你,而我们都看不见彼此,所以我说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