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威廉·戈尔丁的书,纯粹是个偶然,此前对于欧美的文学主要停留在十八、十九世纪的英国法国,二十世纪的文学看得不多,些许看过卡夫卡、卡尔维诺以及博尔赫斯的作品,此外就是美国的海明威和福克纳。不过文学这种艺术,你永远都在无意中发现金矿,如果我们金山空归,那才是罪莫大焉。
《蝇王》这部小说其实并不复杂,作者假想了第三次世界大战,也就是核战争,于是成年人将孩子通过飞机轮船运到一个荒岛上,这一群孩子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面临着获救的希望与临时性的生存问题,继而伴随着采集与猎杀,一方面是对动物的猎食,另一方面有人与人之间的猎杀。关于少年杀人的作品并不多,国内最著名的电影当属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不过跟末日下的小说《蝇王》又有着本质的不同。
蝇王在《圣经》中被当作万恶之首,英语中蝇王是粪便和污物之王,可以说是丑恶的同义词。于是当作者以蝇王作为书名,便有着鲜明的观点——人性之恶。毛姆在《月亮与两便士》小说中有这样一段话:“今天我已经认识到这一点:卑鄙与伟大、恶毒与善良、仇恨与热爱是可以互不排斥地并存在同一颗心里的。”
恩格斯说过这样的一段话:“人来源于动物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所以问题只能在于摆脱得多些少些,在于兽性或人性程度上的差异。”不过似乎人类常常忘记自己是动物这一特点,总把自己拔离出自然界,以“超人”的心态试图改变一切,并以为自己身上只有美德,然而当环境发生变化,我们人类面临危机时,情况可能糟糕得让人不敢相信。
从语言和出身上来看,这一群小孩都有着良好的教育和一定的教养,按理说应该是摆脱了动物性。从一开始相遇时的欣喜若狂、和谐共处到后来的践踏生命以至于荼毒圣灵,这样的过程在作者笔下如行云流水一般显得非常自然。这究竟是本性的卑劣还是别的什么?比如有没有技术的影响呢?
从全书来看,作者主要展现了四个人物特征:拉尔夫、猪崽子、杰克以及西蒙。拉尔夫出生中上阶级家庭,崇尚民主,但也不排斥武力,具有一定的领导欲,然而作者身强力壮的人,他对武力震慑也不是全然排斥,不过语言用词方面倒是表现出较好的教养。
猪崽子出身下层百姓,而且因为身胖体虚,尤其崇尚民主,几乎是一种信仰的程度,自始自终试图维护这种民主,然而最终失败。西蒙类似于追求真理的先知,但历史证明谁超前于自己的时代,谁就很难被时代所包容。至于杰克,鹰隼一般,孔武有力,唱诗班领班的身份,却嗜杀而且控制欲很强,属于人性变化最大的一个。
海螺是一开始所约定的最高权力象征,类似于皇帝玉玺,不过当武力征服一切的时候,玉玺也只是玉玺。包括杰克在内,玉玺从一开始更像是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与人们的信仰,大家顶礼膜拜,却在放纵后慢慢放弃信仰,当猪崽子拿着海螺身死螺碎的时候,所有的信仰也就彻底消失,人似乎进入返祖状态,然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人性的黑暗一面吗?
从一开始杰克就觊觎领头的位置,而且因为与拉尔夫体型相当,这种一争高下的心理尤其明显。当他们能通过刀制造出木制的标枪时,此前的权力平衡慢慢被打破。杰克通过猎杀野猪来收买、蛊惑并威慑他人,而拉尔夫最大的希望就是火种不灭,渴望得到成年人的救助,在这样权力争夺时,不可避免要面对角逐。
根据古希腊的奥林匹亚诸神传说,有一次普罗米修斯想要戏弄其它诸神,他代表人类宰了一头牛,请诸神选择要哪一部分,一堆放上肉、内脏和脂肪,用牛皮遮住,上面放上牛肚子,另一堆则是将牛骨头巧妙地包在板油里。宙斯看穿了他的把戏,就拿了牛骨头那一堆,然后装作才发现,对于受骗很生气,为了惩罚普罗米修斯,拒绝向人类提供火,普罗米修斯拿来一根茴香杆,当太阳车经过天空时,将茴香杆点燃了并烧起了火堆。
周四看到人间生火而充满希望,大发雷霆,将普罗米修斯绑到高加索山上受老鹰啄食肝脏,而肝脏又不断生长,痛楚难当,后来赫拉克勒斯去找金苹果事无意中救了普罗米修斯,可以说普罗米修斯的火种代表了一切的希望。
当杰克负责看管山上的火种时,为了猎杀野猪,导致火种熄灭,失去了一次被飞机发现而拯救的机会。这一次火种的熄灭,杰克的野心不断膨胀,工具和技术所代表的野蛮慢慢统治代表了传统与民主的拉尔夫诸人。
新技术导致的核战争让这一群少年流落荒岛,同样又是工具和技术让杰克可以进行反抗先前的权威。对于一个原始人来说,他的野心至多可以伤害身边几个人,然而工具的发明,不但改变了我们采集的生活,进而开始了农业时代、工业时代,而且也让野心家的野心得到了迅速膨胀,先前的野心不过是一家一户内,后来的野心可能导致一个地区、国家的灭亡。
尼古拉斯·卡尔在《浅薄:互联如何毒害我们的大脑》提到了互联网对于人性的影响,也可以说是技术对于我们的改造,其中一个就是人性中的怜悯与同情在不断消失,这是因为工具带来高效而迅捷的生活节奏,而人类的情感需要缓慢的沉淀与消化才能激发,一个追求高效率的社会让人成为工具,并最终“丧失”人性。
本来,工具有非常积极的一面,比如地图的发明,对于我们认识空间有很好的直观性,同时技术也在改造我们对于空间的想象力并应用到心理学等诸多领域,弗林效应说本世纪以来我们的智商在不断增长,更有研究表明每十年智商增长三分,虽然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因为如果按照这种规律,我们的先辈就可能是负智商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但得益于技术对于我们认知能力的推动是无可置疑的。
作者威廉·戈尔丁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对于技术的杀伤力认知要比我们深刻得多,进而反思人性在技术和工具不断改进时的表现。技术给了我们认识宇宙的可能,却也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它的中性可正可反,只是太高速的技术发展往往忽略了它的负面性。
刘慈欣在《白垩纪往事》提到了类似的事情,当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后,爆发了核战争,毁灭了一切“先进”的文明,然后又从原始状态开始进化。《蝇王》似乎也在诉说同样的道理,一面是最高程度毁灭性的战争,一面又是最原始的争夺,我们的文明似乎在技术的改进中不断循环,然而人性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