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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娘又来洗衣服了,骂骂咧咧的毛病还是没有变。
小杜拉着面粉从她身边一阵风似地奔过,她回头瞅着人家的背影,说人家忙着去投胎。
大柱骑着摩托车赶去上工,经过她时,喊了她一声,不及她回应就一溜烟跑了,留下一串难闻的尾气烟。她跺着脚说人家鼻孔朝天,没个大小。
路过的狗甩了甩头,她说狗都跟她作对,看了她就摇头。
最后她得出结论,世风日下,人都变了。她八十八岁了,这些小辈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或多或少都得过她的恩惠,现在却人人避她不及。越想越气,她一路走一路骂了起来。
这个井已经荒废多时了,只有孙大娘会来这里洗衣服了。她坐在井边的一块石头上若有所思,三四十年前,这块石头就被磨得跟大姑娘擦了雪花膏的脸一样了,这十来年一直没有变,要不是她常来坐坐,说不定都蒙尘了。那时候,大家管这口井叫龙潭。
她常跟孩子们说,龙在,水就在,水在风就调,风调雨就顺,就饿不死啦。每年她都要带着跟她一样有威望的同辈人,领着小辈们,端着供品、水酒等祭品来这里祭拜,祈求龙王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有一年,她忘记了带领大家祭拜,雨季来临时,雨下不停,没几天就淹了刚长出根的禾苗。村子后的山体,哗啦一下,滑了一堵。三条新鲜的口子面目狰狞地挂在半山腰,老一辈的见了都说,龙王走了,龙王走了,那几条口子就是龙王飞天抓出来的。
自那以后,孙大娘就坚持每年带着后辈们祭拜,与她同辈的人,每年祭拜时都在减少,小辈们去的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她一个老妪。家人都劝她放下了,她固执地不肯。总说龙潭还有水,龙王还在。家人又说,龙王早走了,龙潭里的水都十几年没人喝了,谁还记得龙王。她说,也许有一天龙王回来故地看一看呢,我得给它守着地儿,给子孙们守着根儿。
家人们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
唉……孙大娘叹口气,伸手舀一瓢水,尝了一口,确实不如三十年前清甜了。但可喜的是,还是一样的清澈。
现在自来水进家,一开龙头就有水喝,谁还会挑着水桶来这儿打水啊。反而是那些喷农药的村民,路过总要偷摸着在里面装一壶水,农药袋子都随手扔在了龙潭边。要不是她经常在龙潭边捡,捡完又骂上半天,怕是这龙潭早成了农药潭了。
也亏了她的叫骂,骂醒了一批人,他们不再来龙潭取水打农药,也不在龙潭里扔垃圾了,年轻的妇人们会相约在龙潭边洗衣服、洗菜,节省了自来水费。
孙大娘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她倒出衣服,倒上一瓢水,枯槁的手使出不多的力气搓揉。
“婶子,洗衣服啊。”
“奶奶,洗衣服啊。”
“祖祖,洗衣服啊。”
……
孙大娘点头回应大家,她看到了年轻时的小林、中年时的老杜、还上学的小柱,还有很多梦里才能看见的故人。
她笑了,他们也笑了,龙潭冒出一朵白色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