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一个夏日的午后,玉举殿拿着收音机,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子,提溜着一个小板凳和芭蕉蒲扇,肩头耷拉着一件灰色的汗衫,要到单场边上的大梧桐树下去凉快。收音机高声播放着刘兰芳讲的长篇历史评书《岳飞传》,这是信号,这是呼喊。玉举殿大约六七十岁,长须齐胸,圈脸胡子,胡子花白;头上光秃秃的,没有几根头发了,连眉毛也灰白了,身体笨重,属于那种很富态的老年人。玉举殿是王陆村德高望重的长者。据说,他祖上是书香门第,爷爷和祖爷爷分别是大清朝的秀才和举人,到他这辈已经是解放了,没有了科举,但一家人还是喜欢读书,他虽然没有什么功名,但乡里乡亲,提起他没有不佩服的,大事小情只要他一出面,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对子女的教育,玉巨殿也是相当出色的,亲生自养的五个孩子,除了大小子以外,一个个都靠自己的本事,在恢复高考后先后离开了农村;凭着自己的本事,分别在县里或者市里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除了自己的孩子们,玉举殿还对兄弟姐妹的孩子们,甚至是邻里同村而住的稍有灵性的孩子,给予了长期的指导和帮助。在他的带领下,他的侄子侄女外甥外神女走出农村的也一个接一个。就连玉举殿生活的王陆村,因为他一人之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深受影响,通过考试走出家门的也远远比周边村庄的多的多,于是王陆村就成了远近闻名的状元村。现在,玉举殿虽然上了年纪,但热情不减,对教育事业的热忱,仍像当年一样。他很喜欢小孩,常常跟孩子们打成一片。特别喜欢给孩子们讲故事,让孩子们听评书,碰到十分中意的孩子,就会拿出自己珍藏了很多年的藏书相送;普通的孩子,只要肯学习,他也会因材施教,给予合适的书读。那么,他那里来的那么多书呢?读者们,不用急,听我慢慢道来。
那个时候虽然没有现在通讯方便,但“家书抵万金”的幸福常常通过邮递员风雨无阻的传递着。玉举殿对每一个要孝敬他,要感恩他的人唯一的要求,就是给他挑选适合各个年龄层孩子读的书,不拒多寡,想起来,碰到了,就买几本邮寄给他。所以,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声,对于那些环绕在玉举殿身边的爱读书的孩子们,就是一种幸福的福音,是一种甜蜜的幸福。
最近农活不忙,天气闷热,刘兰芳的《岳飞传》正在播讲,听到他的收音机声音,从不同的家里,飞跑出了一帮孩子。其中翁丽欣跑的最快,追过来就接过爷爷的东西,静静地跟在身后,用心的聆听刘兰芳的声音。随后跑来的孩子,也都没有说话,一个个乖乖地跟着,听着。到了梧桐树下,翁丽欣马上找了一个最浓密的树荫,最舒服的地方,让玉举殿爷爷坐下,然后孩子们团团围坐,鸦雀无声的听收音机里讲校场比武,岳飞枪挑小梁王,众举子大闹武科场……刘兰芳吐字铿锵有力,孩子们听的津津有味。
精彩的故事很快结束,收音机里说:要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说。孩子们马上像冬眠苏醒来的动物们,活动活动筋骨,伸胳膊踢腿的,话匣子也打开了,翁丽欣奶声奶气地说:“爷爷,沿个(昨天的意思)你说今个给我们掰《墙头记》的,我们听着这个《岳飞传》,还没有爷爷给我们掰故事好听,你们说对不对?”翁丽欣说完,砸吧着眼睛扫视了一圈。小伙伴们接到信号,齐声附和到“对,没有爷爷掰《墙头记》好听。”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扎着马尾辫的,穿着碎花裤头,粉红短衫的丫头也走来了,她叫童铭瑜,家中排行老三,从小体弱多病,但人长的很清秀,说话不紧不慢的,她说:“《岳飞传》好是好,就是太长了,家里有没有收音机,不能连续听,所以,真不如爷爷掰故事好;我刚刚不来,就是知道你们在听收音机,我就是等《岳飞传》完了,来听爷爷掰故事的。”
这个时候,兰艳萍的小弟弟闹着回家,郝玉宁也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回家去了。兰艳萍家里六口人,奶奶,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因为奶奶常年生病,父母靠种地养活一家人,日子过的很清苦,也许是大热天吧,兰艳萍就穿了一个裤衩,短头发,头发乱七八糟的好像很多天没有洗了,脸上还有画谜道子,估计是流汗后没有洗过脸;跟着她的小男孩,是她弟弟,四岁左右,也是一个裤衩,平头,拖着一双浅浅的布鞋。郝玉宁呢,家中人口更多,分别是爸爸,妈妈,大哥,大姐,二哥,二姐,三姐,自己,小弟和小妹。她家比兰艳萍家略微好点,她爸爸会木工手艺,妈妈会裁缝,老夫妻两个勤劳能干,家中殷实;目前,她的大哥,大姐在读高中,二哥,二姐上初中,三姐小学;她这么慌忙地回家,是看到兰艳萍弟弟闹,想到了自己在家睡觉的弟弟妹妹,她父母去会上给人做衣服去了,她在照看弟弟妹妹和家。
玉举殿爷爷看着一个个期盼的小脸,就清清喉管说:“想听的,家里没事的,都先坐好,坐好,爷爷马上开始讲。”兰艳萍和郝玉宁恋恋不舍的回家去了。剩下的小伙伴一听爷爷马上开讲,马上安静下来,随即玉举殿爷爷就开始了互动掰戏的过程。
“墙头记呢,是我们河南豫剧里很常见的一出戏,你们都看过了是不是?去年冬天,在咱村演过,孩子们还记的不?”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道:“记的!”
“那么爷爷还要不要讲一遍故事梗概呢?”
“要!”
玉举殿看了看孩子们,用手指了一下翁丽欣,说:“丫头,你来讲。”
翁丽欣,七八岁的年纪,穿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扎了两个小马刷,身体健壮,面色红润;家里六口人,分别是爸爸、妈妈、大哥、大姐和二哥。翁丽欣在家里排行老末,翁丽欣爸爸是远近闻名的生意人,妈妈带领孩子们在家劳动,对孩子们上学的事情不怎么用心,这不,翁丽欣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愣是没人张罗上学是事情。
翁丽欣听到爷爷让她讲,有点不好意思,向玉举殿爷爷投去了请求的目光,意思说:“爷爷,换别人吧,我不行。”玉举殿爷爷笑了,大声的问大家:“上次丽欣讲的《四郎探母》好不好?”
“好!”
玉举殿用鼓励的眼光看着翁丽欣,大声的说到:“孩子,勇敢点,你能行!”
翁丽欣站起来,走到玉举殿身边,大声的讲到:
“故事讲的是一个八十三岁老人,他叫的张木匠,年纪大了不能干活了,要靠两个已经结婚成家的儿子过日子;他的大儿子叫大怪,二儿子叫二怪。大儿子是做生意的,二儿子是一个读书人;他们的日子过的都很好。可是,张木匠到了儿子们的家中,儿子,儿媳妇嫌弃他不中用了,不喜欢他。吃的、喝的、穿的,都给的很差甚至不给;这还不算,过了些日子,两家人还推来推去,张木匠在谁家多住一天都算计着。又到了月底,大怪算计着这个月多了一天,要早点送他爹走,就不容分说送他爹到二怪家,二怪觉得还差一天,没有到爹应该到他家的日子,死不开门。大怪不孝顺的很,想省一天是一天,根本不想把爹领回去;就心生一计把他爹放到了二怪家的墙头上,赶忙溜之大吉了。八十多岁的老人,在大冬天,肚里没有一点东西,又被弄到了墙头上;老人家爬在墙头上不来,下不去,冻得快要死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好朋友老王银匠路过这里,连忙把他扶下墙,问老哥为啥大冷天的爬墙玩,张木匠哭着,给朋友说了事情的经过,王银匠听后很生气,为了张木匠,王银匠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先把张木匠弄到一家饭店,热汤热水吃着;然后到大怪二怪家去讨要铸造银子的火候费……”
听着翁丽欣的叙述,玉举殿不停的点头,等翁丽欣讲完,他满意的点着头,示意翁丽欣坐下,然后问孩子们到:
“那么,孩子们,你们喜欢故事中那个人物呀?”
“王银匠”!
“嗯,很好,故事中的人物,也就王银匠有闪光点、可取点。”
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说:“张木匠也不错哦,一辈子辛苦肯干,老实可靠,靠自己的能力养大了两个儿子,也都给他们安排了不错的生活呢。
“张木匠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尽心尽力挣钱养孩子的爹;但在教育上,他就犯了大错了,只养不育,跟孩子之间只有金钱关系,没有感情依托,才是他老来无依靠的根源。”
玉举殿听了,赞许的点头,说道:“对了,孩子们还记得不,在戏中有这么一句唱词‘他将儿子当珍宝’,估计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有让孩子们在成长中,领会到生活应该付出什么,孩子们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应该承担什么责任和义务。”
那个男孩一听爷爷赞同他的观点,更来劲了,接着说:“再一个,他也犯了养儿不育之过,早早地把儿子们送到别人那里,一个学做生意,一个读书学习;教养的责任,生活的感受,父子情分,孩子们都没有感受到。从小没有跟父亲同甘苦,跟父亲之间,也就仅仅存在供养关系,才导致长大以后,结婚成家以后一个个挣着想钱,存钱,不管不顾老父亲的局面。”
男孩子说完,感觉意犹未尽,接着说:“大怪、二怪母亲死了,张木匠要去做生意,没办法带孩子;为了孩子的前途,张木匠的安排,也是十分妥当的。”
玉举殿听了,笑了笑,扫视了一圈,问道:“好,那我调查一下,孩子们。七岁以下的,你们几个女孩子来回答爷爷一个问题,如果现在你爸爸妈妈为了能腾出手,挣更多的钱,把你们一个个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生活条件比在家里好,让你们去读书,学本事,你们愿意吗?”
孩子们头摇得像拨楞鼓一样,齐声回答“不愿意”。
“嗯,这就是孩子们的心声。孩子们,这个《墙头记》呢,就是告诉我们当子女的要懂得孝顺父母。大怪、二怪夫妻不是好孩子,不孝顺父母,是做人的最大亏欠。做人呢,既不能像大怪学会了做生意,天天拿着算盘,跟妻子、父亲随时打算盘,也不能像二怪一样死读书本,碰到事情不从根源做好,到处想投机取巧,不尽做人的本分。
“今天,坐在这里听故事的孩子,都是幸福的孩子,都有父母爱,亲人疼,没有被送到远方,你们一定要好好感恩父母,乖乖听话,多多做事哦。好了,今天爷爷就掰到这里,咱们食消了,天也不热了,孩子们该干啥干啥去吧,明天,爷爷给你们掰《对花枪》。”
转眼间夏去冬来,春节到了,单场上的空地上,成了孩子们欢乐的海洋。三五成群,男孩们有打儿的(画一个方块当城郭,放在城门口一个小的,两头尖尖的鸡蛋粗细的,一虎长的两头尖尖的儿,用一个一尺多长,也是鸡蛋粗细的木棒,拿在手里,敲那个儿的尖端,撬起,儿离地的刹那间用手里的木棒打飞离地的儿,打的越远越好,高度不限,对方去儿所在的地方拿起儿,立定,往城郭里投,投中了,换下家玩;投不中,庄家就可以要尺寸,就是儿所在的位置到城郭之间,有多少木棒远;要多了,对方要量,用打儿的木棒,一棒一棒的往城郭方向量,看看到底有多少木棒长。如果在要的范围内,庄家继续;如果在要的范围外,庄家下台,换另一家;累计到一定数量,就有了惩处措施,奖惩都是事先定好的;输的被赢的打几下,或者输的给赢家一些炮仗了,反正不一而足),有的来打牌(这种牌都是用书纸,报纸,或者烟盒子等叠的,四四方方,用手里的打地上的,把地上的打翻过来,就算赢;赢的可以拿走刚刚打翻的牌,也可以按输家的要求,拿输家任意给的一个。叫什么保母舍子,这种情况就是被打翻的是输家最好的牌,不能一下子给人家要过来,要要这个母牌,必须赢光他手里的其他牌),有的在打碟留(每个地方叫法不同,也叫陀螺,疯老婆,撵撵转,悬嘎嘎,抽牤牛,纯手工打造,有的顶上还加钢珠或磨光的钉子。用一根鞭子抽打这个碟留,转的越快,越长久越好),还有的在推铁拳(就是一个铁拳,十公分粗细,外边圆滚,里面凹陷,用一个木棍子头上订一个订,推着铁圈跑,看谁跑的远,跑的快快,铁圈不倒掉,那就是牛),也有的来大官衙役(这个游戏,至少四个人来,中间放一个大砖头,立起来;旁边放两块小砖头,也立起来;四个人没人拿一块小砖头,站在大砖头后边向前方扔,扔的最远的,第一个拿自己的小砖头原地砸那个立起来的大砖头,砸倒了,就是当大官的。没有砸倒,就等其他人都砸过,看看还有没有机会,如果剩下的三个人第一次都砸中了,一个大官,两个衙役都占了,那没砸中的就是犯人,两个衙役就按大官的吩咐,处罚犯人),……
女孩们有的踢毽子,有的来行(就是地上画的不同图形,用沙包按不同的规矩走),有的跳绳,有的丢沙包。翁丽欣穿着一身新衣服,拿着一个六块布缝的新沙包,蹦蹦跳跳地走来,“艳萍,玉宁,把你们的沙包收起来你,用我的吧,我妈妈刚刚给我缝的新沙包。”
兰艳萍:“好,你来了,我们换一种玩法,丢沙包吧”
翁丽欣,郝玉宁:“好,我们剪剪布包锤,谁赢了谁先”
翁丽欣,兰艳萍,郝玉宁:“一二三,剪刀,锤,锤”
兰艳萍,郝玉宁:“锤,剪刀”
于是,兰艳萍站中间,兰艳萍和郝玉宁一人一头,用沙包投中间的翁丽欣,翁丽欣来回躲闪,尽可能不让沙包投中(游戏规则是,用沙包投中,没有接到沙包,就是输了,下台;每接到一个沙包,获得一次生命,依次类推;没生命了再被投中,就下去换另一个)。三个丫头玩了好久,一个个热的满头冒烟;兰艳萍来回躲沙包的时候,突然滑到了,摔了个养马叉,同时听到刺啦一声,棉袄肩膀下方的咯吱窝处破了一长流;艳萍没有站起来,就地抱着膀子哭了起来。两个小伙伴慌忙安慰,“艳萍,摔疼了?快起来,让我们看看是那里摔着了。”
兰艳萍没有起来,一边哭一遍说:“呜呜,妈妈今天还说,今年过年这个衣服就是最好的了,奶奶一直有病,没钱给我治办新衣服,今天才新年第一天,我就把衣服弄破了,没有合身的衣服穿着去走亲戚了……”
翁丽欣听了,不以为然的说:“哦,这样呀,不用急,咱俩高低差不多,我妈妈刚给我做了新衣服,前几天我穿那件,比你这个还好;别哭了,我这就回家偷来送给你穿,过完年你再给我,只要不要叫我妈妈知道就行。”
郝玉宁听了,符合到:“这个主意不错,你跟我回家,丽欣回家拿到衣服也到我家,你穿丽欣的衣服走,把你的衣服放我家,我让大姐有空帮你补;我妈妈忙得很,没时间,大姐的手艺,补好了就跟新的一样,保证你妈看不出来。”翁丽欣飞奔回家,郝玉宁扶起兰艳萍,拿着沙包,一起到郝玉宁家里去了。
随着日月轮转,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逐渐到了上学的年纪,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那个时候的女孩子,很少有读书的机会,有读书的意识。那么,我们书中的四个主人翁,在人生的第一个路口,又是如何的走向呢?
请看下回:杨老师收学生挨家登记,众长辈为孩子各尽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