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某些时刻,我固执得孩子气般不肯松开握紧的拳头,以为只要牢牢地握住了,有些东西便不会离我远去。却在一个宁静的夜晚幡然醒悟,我握紧的竟只有拳头。
前几天是表姐18岁生日,舅舅问我去不去吃饭,想着既已移植一年多了,出去一趟应无大碍。何况毕竟是表姐的成人礼,忆起小时候那些欢欣的时光,更觉不该拒绝,理应赴约。
吃饭定在晚上,那天上午我还在医院做检查。因为这几天忽然发现右脸竟然肿了一点,医生便让我去做了颈部b超,做完已是上午九点。急忙跑到20楼31病室找医生看结果时,却被告知:陈医生今天上午体检去了,于是等了一会儿便回了家。
想起已许久未见表姐,不知她有何变化,竟觉得心里有些期待和喜悦。因做b超时,医生往我脖子、脸上擦了一层粘糊糊的胶状物,有的甚至抹到了头发上。想着要去见表姐了,便兴冲冲地洗了头发,因骨穿后三天内不能洗澡,也就罢了,只换了一套干净衣服。
下午的时候因为这两天奔波于医院,睡了一觉,醒来时顿觉精神好了不少。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去啊,今天不是张维姐姐生日吗?”妹妹洋溢着期待的脸闪到我面前。
“去就去,不去就不去,有什么好急的!”我口气不太好的斥责妹妹,其实亦是为现在还没一点消息而着急,舅舅昨天说今天告诉我去哪儿吃饭,然而到这个点也没个消息。
直到下午五点多,舅舅才发微信问我在哪儿,我告诉他在租房。我以为他要来接我和妹妹,顿时慌乱地忙这忙那:取了上午才洗的口罩,没干,马上拿吹风机吹干;还有毛巾,出汗了要隔在背上;还有外套,空调太冷要穿,也要带上;手机还要充电……
后来过了许久,仍不见舅舅回消息,我便说道:爸爸去医院找医生看结果了,现在还没回来。他回道:要六点多才能吃饭呢,能等不?要舅舅来接你还是怎么的?
我立即回道:不用来,到时候和爸爸一起来。他回道:城北汽车站,“大锅小灶”,你爸爸应该知道的。没过多久爸爸也就回来了,对我说道:“陈医生说没什么事。”我悬着的一颗心便放了下来。
妈妈又打电话来,说:“到时候外面的东西不要吃啊!”“恩……哦,那你可以请到假吗?”我心里还是希望妈妈能请到假的,不知为何,在外面就是想黏着妈妈。“那我再跟领导说一下,等下过十分钟就告诉你结果。”
挂了电话,看到餐桌上还有一碗中午吃剩的杏鲍菇炒肉,想着既然不能在外面吃,那我就先自己下碗面条吃好了。
其实从生病到现在,我都没在外面吃过一餐饭,因为怕外面的食物不干净,吃了不好。移植后刚开始甚至炒菜也吃不了,只能吃炖、煮、蒸的无油菜肴。后来渐渐可以吃炒菜了,仍不能多油,讲究干净,唯恐肠道排异使人受罪。
将剩菜一炒,重新倒入盘子里,再将水煮开下面条,倒入菜碗里,加点醋、生抽拌一拌就可以吃了。
我不喜欢很麻烦的事情,也可以说是懒吧。有时候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就煮点白水面吃,也是常有的。
吃完面条,就听见了楼下妈妈锁电动车的声音,心里不由得一阵雀跃。经历了一番周折后,我们也终于找到了“大锅小灶”这个餐馆。
第一次,我没带口罩就出现在了人群嘈杂的地方,这里的生意似乎很好,每个餐桌前都冒着腾腾的热气,耳边也嗡嗡作响。
舅舅带我们走上了二楼的一个包厢,我的心越来越忐忑,许是好久没与人社交,抑或为见了面不知该如何开口而紧张。
进了包厢,我已全然不记得进去的那一刻满座的人是用如何的眼神看着进来的四个人了。只记得第一眼我看见了舅妈,喊了一声舅妈后便呆呆地坐在了椅子上。
满桌色泽艳丽的菜肴钻满我的眼眶,浓郁的菜香一阵阵充斥着我的鼻腔。我突然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愣愣的,只有眼珠会转了。
左边坐着舅舅,舅舅旁边坐着陌生的两男一女之后就是爸爸妹妹了。右边坐着妈妈,妈妈旁边是舅妈,张维姐姐和一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我开始以为是姐姐的同学,后来才知道是姐姐的亲戚,我想应该是舅妈那边的。
我看着一个个自顾自吃着饭的人,突然觉得特别尴尬,他们几乎沉默地都在吃着饭,只有我一个人看着他们吃。我忽然就明白了顾城的那首《远和近》: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也许,我与头顶那两盏吊灯之间的距离,都比他们近吧。至少,我感受到了吊灯那明晃晃的光,它也与我一样,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尴尬存在。
有一点我很不能理解:先是一个叔叔站起来敬姐姐生日快乐,姐姐迅速地站起来回敬,说着谢谢叔叔。后面这样的对话竟像浪花般一阵阵的,过一会儿一个人。
我不懂现在是流行这样一个人一个人地敬,还是这场饭实在太尴尬了。在我的印象中,不应该是全体一起的吗?
好像没过多久,吃完饭后舅舅便说要和旁边的人去打牌,剩下一行人便让爸爸帮忙送回去。这场饭似乎变得毫无意义,仅限于吃饭,几乎没有交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竟变得如此陌生。
看着不停倒退的夜色,我心里已毫无喜悦,浓雾般的尴尬笼罩在每一寸空气里。在车上,舅妈拿着手机打麻将,其他的人,大概都是在看手机吧。
余下在舅妈家吃蛋糕的尴尬我已不想再言说,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久别重逢的不是喜悦而是尴尬。在这个极其普通的夜晚,我甚至没和生日的表姐说一句话,回到家,望着搁置在角落的礼物和明信片,我已再无寄出的兴致。
我曾经以为,万物皆随时光慢慢消逝,唯有情,是永恒的。但我忘了,世间种种,终必成空啊!我曾想要握紧一切,挽留一切,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能做的,不过是一口叹息,一句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