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65]拷问
半个月后,死者方志鸿的遗产纠纷案在区法院公开审理。方继龙所诉财产标的价值100万,保险赔偿金,工程结算款,两套房产,一家中型超市,甚至连同那辆破旧的二手面包车。任何一点和生父挂钩的可以换成钱的东西,他都不愿放过。
法庭上,方继龙的律师,如此恳求法官:我方当事人,年仅五岁就离开父亲,他作为父亲没有尽到任何养育和教育的责任,对儿子的成长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现在他的遗产,原告与被告人应该合法平分。
平分意味着什么?方继龙要拿走遗产的五分之二。王丹家三个人,无民事行为能力的一双子女也会参与到这场没有情分的遗产纠纷案中。
对于房产,如何平分?难不成要公开拍卖,变成钱吗?
王丹再也无法忍受,痛苦就如同决堤的洪水充斥着她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儿理智,一点点儿瓦解她内心最后一点儿坚强和尊严,洪水里肮脏的泥沙已经冲到她的身体上,如何能不反抗。
“我要休庭,休庭……”王丹痛哭失声。法警一瞬间全部跑到王丹身后,压着她两只胳膊,像是她会顷刻间暴怒,成为杀人犯一样。
法官与两位陪审员经过合议庭商量之后,决定三日后再次开庭审理。
方志勇夫妇拉着王丹走出了法庭。
“我要找律师,必须找律师……”王丹擦干脸上的泪痕,努力保持镇定。
“找律师……还不至于吧?”方志勇心里又开始打自己的如意算盘。
“不找律师,我怕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100万,我哪见过这么多钱啊?我上哪里去找这么多钱和他平分!”
“那就找吧……”
“今天就必须找到,三天时间太紧迫了,必须给律师留够了解情况的时间。”
“是,我知道司法局楼下有家律师事务所。”
“现在就走!”王丹期望哥嫂二人能在这件事情上给她唯一的依靠,帮助她打赢这场官司,日后,也能够像过去一样,照顾她和两个孩子。现在他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方志勇走在前面,任惠兰拉着王丹的胳膊紧跟其后,他们三人一路无话,各自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利益。
律师事务所主任李春阳接待了他们三人。王丹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很律师说了一遍。
“这笔遗产首先是你们夫妻共同财产,除过你应得的份额之后,才可以进行遗产均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争取利益最大化。从法律角度讲原告有权利对遗产进行分割。”
“是,我们应该怎么做?还有三天就要开庭了……”
“减少分割标的,让分割的钱数减少,这样可以维护咱们的利益。”
“怎么减少?”
“只能从工程款和超市下手,其他都动不了。”
“公司还有一部分欠款,还有罚款,工人工资,除过之后也就十万左右,这个钱也不全是我弟弟的……”方志勇结巴地说。
“您说的对,剩余的钱,还有法定负责人的一半,所以参与分割的钱只剩下五六万。超市也是合资经营,所以也是资产的一半参与资产分割。至于房产,你们现在住的房子会保住,但是那套期房可能就不行了!”
“那这样的话,他会从我们这里拿走多少?”
“一套房产,保险金的五分之二,工程款剩余的五分之二,超市一半资产的五分之二,车可能会按市场价格折合成人民币再进行分割,算下来应该15万左右。”
“这全部都是我们夫妻辛辛苦苦奋斗来的,他一个没见过一面的假儿子,居然现在回来,还是不是人了……”王丹听了这个数字后,又委屈的哭了起来。
“哎,大妹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法律在某种程度上也兼顾了人情,他儿子的所做所为我也可以理解,就像你说的他的父亲这么多年没有给他什么,现在没了,留下的东西,他想争取,实质上这也是种变相争取父爱的表现。”
“他是没有享受过父爱,可是他这样做也太无情了吧,他爸才死了多久啊……”
“想开点吧,事情已经这样,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准备证据,减少标的。欠条、合作协议都要有!”
“好,我去准备!”
“这种事情现在太多了,看开些。人都是为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争,争得你死我活,到最后拥有的也还是那些。所以,只要把所有都核算清楚,谁也不会占到便宜。”
“我们去准备,明天把所有材料都拿过来……”
“嗯,越快越好!”
辞别李律师,三个人又心事重重,想着欠条的事情。方志勇已经造了两张假欠条,价值五万块。这钱是他除过一半的份额之外,想占为已有的。
这两张欠条要经过李律师,经过法官,如何能经得住两道火眼金睛?贪欲和法律的威严,让他痛苦异常。
“工程款剩了五六万,你做的假欠条靠谱吗?”
“啊,这不是假的,是真的,真的就剩下这么多了,我还没有来得及造假,再说你找律师,又经过法院,我不敢造假啊!”
“只剩五六万吗?”王丹心里闪现出另一种更加可怕的邪念。
“你还不信我,这笔账我要跟你算一算,不了你还说我私吞了呢……”
“就是,让你哥给你算算,我们夫妻可受不了这种恶名!”任惠兰松开王丹的胳膊,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她们之间的距离此刻竟像是条鸿沟,如何也跨越不了。王丹看着她越走越快,几乎和她的丈夫同步,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终究是外人。
而对于那笔钱,王丹一无所知,公司具体的欠款她更是两眼一抹黑。现在她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这个世界居然残忍到如此地步,生活到底要如何待她,才会给她圆满?早年丧夫,带着女儿嫁到如此偏远的地方,现在她的男人又死了,留给她两个孩子和一堆如何也处理不掉的伤心和绝望。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一刻真的凉薄到冰点。曾以为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早在金钱面前变了嘴脸,现在的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在哪里?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女婿。
美娜已经接受了继父死亡的现实,她的病情不容许负面情绪停歇不走,为了赵靖,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现在病情已经稳定,暂时不会再发展病变。
她现在依旧住在医院里,赵靖每日守在她身边,伺候她吃饭,带她做各种检查,给她讲故事宽慰她的心情,计划来年的事情给她最美的希望。凡此种种,都是希望她努力与病魔作斗争。
王丹没有跟着哥嫂回家,而是去了医院,她必须找个人商量一下。心里的苦闷得找到出口释放,不然她会被憋死。
病床上,美娜正吃着赵靖削好的苹果,两个人深情的对望,笑得那么甜蜜。
画面太过美好,美的让前几分钟身处黑暗的人儿,泪流满面。苦难之中原来也蕴藏着幸福。幸福挤进黑暗,花掉它全部的能量,可依旧是幸福的模样,不像人心,在拥挤中堕落成黑暗,破碎。
轻轻推开门,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扑面而来,直入鼻孔,钻进心肺。如果药能真的医人心,幸福真的何其多啊!
“妈,你来了!”赵靖站起来,挪出椅子让丈母娘坐。
“妈,你还好吗?”美娜眼睛瞬间变红了。
“妈,没事,你怎么样了?”
“美娜已经好多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然后每个月来复查。”
“那真的太好了,我闺女终于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去过日子了。”
“是啊,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妈,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以后我好了还要回娘家呢,生了孩子还要你帮我带带呢……”
“傻孩子,妈会的!妈就是来看看你,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该回去了,一会嘉和回来了。”王丹摸了摸女儿脱发后更加宽阔的额头,忍着泪离开了。
赵靖出来送来送丈母娘。
“妈,你别难过,都会过去的,会好起来的!”
“妈真的是命苦,现在你爸的儿子要跟我争遗产,你大伯也落井下石,我真的毫无办法了……”王丹本来已经不打算将所有事情告诉女儿女婿了,可是女婿的一句话,瞬间让所有的坚持都被痛苦打败了,她必须得说出来,不然她会压抑致死。
“怎么会这样?大伯他……”
王丹一股脑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赵靖。愤怒和一腔热血充斥着这个七尺男儿的心,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妈,你放心,你既然告诉我了,我就不会不管你,你一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我会去找大伯谈谈。”
“妈多亏还有美娜这个女儿,还有你这个贴心的女婿,不然我就活不成了……”
“别这么说,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我们一家人会越来越好的!”
“妈没事了,你快进去吧,别让美娜着急,这件事别告诉她,怕她受不了。快进去吧,我走了……”
“妈,那你慢点走,我想想,给你打电话……”
赵靖站在医院门口看着丈母娘略微肥胖的身体,颤抖着向前行进,一股莫名的心酸激起一腔热泪,他的眼睛溢满了泪水,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张张吃人的嘴脸,世界顿时又变得沉闷压抑。一束温暖的光亮划过心间,那张慈爱的脸,那双给他五千块钱的手,再次出现在他眼前,那是光明,是爱,是希望。爱和希望被隐匿起来,那就任它沉沦吗?不,光明该向着光明生长,去照亮黑暗,去温暖人心。
想到这里,他给大伯打了电话,具体要说什么,他还没有想清楚,只是觉得他应该打一个电话,让别人知道,这个家还有他这样一个男人。
方志勇挂断电话,心理的恐惧更加难以平复。原来王丹早就意识到他的心思了,现在居然连女婿也知道他的心思了!
邪恶真的就这么藏不住,一个歪心思就如此简单地被暴露在阳光下了吗?
他痛苦的闭着眼睛,眉头皱成一团,所有黑暗的附属品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一刻他希望世界都是空白的,白的彻底,再也没有思想的折磨和惊恐。
算了吧,该怎样就怎样吧,不属于自己的强占是会遭天谴的,已经暴露的思想问题,还能被原谅吗?
不,既然已经如此了,怎么能够放弃?别人已经认定他是坏人了,已经洗刷不掉了,还不如彻底一点,得到自己想要的。
此刻,方志勇身边有两个自己,一个是充满欲念的恶魔,一个是带有悔过之心迷途知返的可怜人。
“已经这样了,就坚持到底,超市我也必须得争。”任惠兰坐在丈夫对面,看着他紧锁的眉头,便以深知他痛苦的思想斗争,她得替他做一个选择。
争吗?争了才有可能属于自己,不争永远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