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阿吉，韩家楼里的哑巴夫妇——男的高大粗壮，是个哑巴，女的又瘦又小，却凶得像是把锥子——或许会一直清贫但很幸福，他们能有什么就享受什么。
一
翠云峰下绿水湖前的谢家三少爷，因要维护神剑山庄的威名及“天下第一剑”的盛名，必须不断的杀人。他不愿自己再沾上这令人恶心的血污，于是退出，隐退江湖做了没用的阿吉，到韩家楼做一天只有五分银子的仆役。
在这家妓院里，华灯初上时，女人们就换上了发亮的花格子衣服，脸上也抹了浓浓的脂粉。
“没用的阿吉，快替客人倒茶。”
“没用的阿吉，到街上去打几斤酒来。”
一直要等到深夜，他才能躲到厨房的角落里去休息片刻。
哑巴总会满满地装一大碗盖红烧肉的白饭看着他吃，眼里总是带着同情之色。
阿吉却从来不去看他。有些人好像从来都不愿对别人表示感激。阿吉就是这种人。
二
厨房后破旧的小木屋，木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这就是哑巴厨子的家，这里虽然肮脏简陋，对他们来说，却已无异于天堂。
他们劳苦了一天后，只有这里可以让他们安安静静的躺下来，做他们想做的事。就在这张床上，他们度过了这一生中最甜蜜美好的时光。
她的丈夫虽然粗莽丑陋，他的妻子虽然瘦小干枯，但是他们却能尽量使对方欢愉，因为他们知道这样才是自己真正所拥有。他们能有什么就尽量享受什么。他们对自己的生活已很满意。
他们虽平凡，却很幸福。
三
后来在挡住想要白嫖的两个带刀的瘟生而挨了七八刀后，阿吉得到了韩大奶奶几两银子的奖励。
但阿吉将银子留在哑巴的饭锅里后，迎着冷风，走出了韩家巷，他知道自己已不能再留下去。
然而江湖并不会让阿吉隐退，既然他选择挺身而出被挨几刀，就注定他从此不会再安宁。
四
阿吉在与铁虎决斗前，又来到了厨房后破旧的小木屋。
哑巴夫妇准备了几样小菜，还可能牺牲一件冬天的棉衣准备了两瓶酒，虽然不是好酒，却是真正的酒。
这种关键时候，阿吉其实是不能喝酒的，滴酒都不能沾，但他感激拥有温暖和同情心的夫妇的好意，干了一杯。
哑巴很激动，却又不能说话，只能在喉咙里发出一两声短促而嘶哑的声音。
幸好他还有个久共患难的妻子，能了解他的心意：“哑巴想告诉你，你肯喝他的酒，就表示你看得起他，把他当作个好朋友，好兄弟。”
五
与铁虎决斗，都是隐瞒自己身份的两人谁也不愿意别人将这一战的结果泄漏出去。
这就意味着，在场的韩大奶奶和哑巴夫妇都得死。
韩大奶奶已被铁虎打得飞了出去，阿吉却没有对哑巴夫妇出手，因为——他们是他的朋友。
想当年，为了求胜，阿吉可没将谁的性命放在眼里。
六
阿吉当然赢了。
哑巴的妻子却认为阿吉利用了他们，并掏出那锭从饭锅里长出来的银子，用力摔在地上。
阿吉握着哑巴的手说：“我相信你绝不会泄露我的秘密，我绝对信任你。”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不忍回头，因为他知道这对平凡朴实的夫妇，只怕从此都不会再过他们以前那虽然刻苦却平静的日子了。
七
阿吉走了，但是哑巴夫妇却真的不能再平静的过日子了。
那些人当然要去找与阿吉联系最密切的哑巴夫妇，询问有关阿吉的线索。
他们随手取出一叠金叶子和两锭白银：“只要你们老实答话，这些金银就是你们的，已足够你们开间很像样的小饭馆了！”
哑巴闭着嘴，他的妻子眼睛里却已不禁露出贪婪之色，她这一生中，还没有看见过这么多金子——
几个女人不喜欢黄金？
于是哑巴的妻子有问必答。
哑巴一直在瞪着她，目中充满愤怒，忽然一巴掌掴在她脸上，打得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泼妇似的大叫：“我跟你吃了一辈子苦，现在有了这机会，为什么要放过？我凭什么要为你那个倒霉的朋友保守秘密，他给了我们什么好处？”
哑巴气得全身发抖。现在这女人已不再是他温驯的妻子，已是个为了黄金不惜出卖一切的贪心妇人。
为了黄金连丈夫都不认的女人，她并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忽然发现她以前跟着他吃苦，只不过她从未有这样的机会而已，否则很可能早已背弃了。
八
“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若不愿意享福，可以滚，滚得越远越好，我······”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哑巴一名扑上去，用力捏住了她的脖子，手臂上青筋一根根凸起。
等到哑巴发现自己的力气用得太大，发现他的妻子呼吸已停顿，再放开手时，就已太迟了。
他吃惊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再看看他的妻子，眼泪和冷汗就一起雨点般下。
“咚”的一声响，是一种只有脑袋撞在石壁上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或许这才是哑巴夫妇最好的结局吧，并没有背弃得更深，或者说才刚有点背弃的苗头就马上被掐灭了。
有些关系，在风平浪静的情形下或许很稳固，但是被卷进某个漩涡后，之前的平静会被打破，或者说本来不安分的那颗心被撩动后，就再也无法回到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