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征服轴承钢

上一章:【职人】21 做出个样来

我们都意识到这次不但严重违章,而且还出了两个工伤。大刚最冤,他只是临时工,又不是在自己本职工作中受的伤,很难善后。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时,王建军急匆匆赶来。他穿着崭新的红色工作服,和蓝色安全帽子特别显眼!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来。一个坐办公楼的,下班顺着电梯直接就到厂房外面了。

“梁子,别叫唤了,你还能不能动?”

梁国峰对他一向逆来顺受,这次也不例外,他咬着牙闷住喊声,点点头。

我和大老韩扶着大刚走到门口。

梁国峰也被路辉和曹二架了过来。我这才看清他的屁股是被一排生了锈的铁钉扎进去了。

王建军说不能拔,怕止不住血,必须送医院处理。

可大刚却不肯走了。不光是他,几个上班年头久的老工人也没动,他们都看着那个轴承钢。

“那个位置太危险了,钢堆下面就是班房,如果在磁盘吊吸废钢的时候给震下来,那咱们就是造孽呀!”

曹二说的话于我而言犹如醍醐灌顶,心中不禁暗骂自己上班也十多年了,一点险兆意识都没有!

王建军带着大家又冲了上去,这次我们把坡顶能拿动的废钢全部扔了下去。这样一来轴承钢距离坡峰就只有不到30公分了。可那看似比半步还要短的距离依旧令我们胆颤心惊。尤其是在少了两个人以后,我们就连走到下面靠近轴承钢的勇气都没有了。

王建军蹙眉看着磁盘吊,想了一会儿掏出对讲机喊天车工把磁盘开到距离轴承钢最近的位置,并连同电源。

有了那看不见的磁力线我们就能事半功倍吗?大伙心里寻思着,身体还是踟蹰不前。

“没有太多时间了,不能让分厂领导知道在这个地方出了两个工伤,大伙动手吧。”

王建军说完,第一个下去,双手按在了冰冷的钢体上,我们也动了起来。

“等等。”负责冷料的老徐和老韩在下面喊了一嘴,紧跟着也加入战团。

“别看我们老了,想当初也是钢城拔河队出来的,全国钢铁企业比赛,我们还为咱们厂拿过第二名呢!”

王建军斜楞着他们,“别吹牛了,动手吧。”

也许是拔河队的两个元老起了作用,也许是不远处的被乱钢筋头子扎成刺猬的磁盘起来作用,又也许浑身是锈的轴承钢也老了,它终于想通打算跳进炉里浴火重生了。总之第三次非常顺利。

看着轴承钢滚下去的时候,我们的内心被胜利的喜悦占据。就连下面的大刚也对着我们挑起了大拇指。梁国锋的脸上除了如释重负还多了一份惭愧。

后来我们众星捧月般地将他俩送去医院。大刚大脚趾的指甲盖整体翘了起来,下面的肉都是酱紫色的!危难关头总有一些人会不计伤痛,会创造奇迹。他是用脚将角钢踢到轴承钢下面的!脱掉袜子后,那股臭脚丫子味就让满屋的人晕头转向了,可它依旧是我们的救星。

不久前它曾上演力挽狂澜的壮举,现在它疼了,微微颤抖着,又似在张扬功勋。我们不敢想象那临危一脚需要多大的勇气。我们只是庆幸,幸好那块角钢是摆在大刚脚下。他嘴里嚼着口香糖,我记得上班的时候他就嚼着。当医生用手术钳拔指甲盖的时候,他的嘴唇是紧紧闭合的,可口香糖还是从里面挤了出来!

梁国锋也在控制着自己,碘伏侵入肉里的感觉让他一度发出了女人叫床的声音。对此我们只感到恶心。

两人治伤的钱是我们大伙凑的。王建军说我明白大家的意思,但这事不能报工伤,因为全是大家自己找的。要是老佟在还好说。

是他把话题引向老佟的,我就问:“那张请命书还算不算?”

他点点头,“当然算!”又有些黯然道:“不过,新厂长好像已经知道了,虽然他没有明说。可把我调走意思实在太明显了。”

大老韩走到他身前。灯下,他高大的人影盖住了王建军的脸,加上他神经质的表情,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那你现在高升了,是不是不想挑大梁了?”

“不是。现在厂里已经同意重新审议咱们的那些合理化建议了。不管真的假的,最后能不能执行,在得到准确答复之前,我们都是处于被动的。”

出事不能无名,王建军分析的很有道理。不过他现在的位置完全可以一推二六五,所以他说的话我们又很难信服。

私下里,曹二不认为这是缓兵之计,他了解王建军的为人。就叹了口气说:“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摇摇头,心里明白,这人呐,是一时一变,谁都不了解王建军高升以后的为人。我不想在那时推倒大家心中仅剩的一根主心骨。这话也就憋下了。

大刚没有回家,他说不想让媳妇看到自己受伤。所以他给她打来电话,说是下班晚了,回妈家住。后来我把他送回他妈那里。他妈心疼地看着儿子,一个劲地唠叨:“你说你咋就不长记性呢,挺大的老爷们在哪混不上一口饭呀!非要回钢厂当临时工,这才几天呀,脚就瘸了!”

大刚靠着炕上的被垛听着,冲我乐。

“你真特么像个傻儿子!”我无奈地回了他一句。

他冲我摆摆手:“快回去吧,要不弟妹该怀疑你在外面鬼混了?”

曾经的钢厂职工确实有过一段“鬼混”的时代,那个时候钢厂效益特别好。销售部的人也不像现在求爷爷告奶奶似的到处跑。每天排在外面等着购进螺纹钢的大货车就有上百辆。不过我入厂晚,没赶上那个好时候。但也听说市里一家歌舞厅着火一共烧死5个人,其中就有3个是钢厂的!那个时候社会上还流传着许多关于钢厂职工褒贬不一的传闻,比如他们自己掏腰包捐助一所希望小学里的十个孩子。比如他们时常出没于各种娱乐场所不但出手阔绰,而且一遇纷争,能动手就尽量不吵吵!那个时候不但大姑娘想找一个钢厂的小伙子定终身,就连小寡妇也立志如此!那个时候钢厂职工总会自己买一件崭新的红色工作服。甭管春夏秋冬,走到哪都穿着。那样,周围的人都会对他们高看一眼。因为他们在全市工资开的最高的企业上班!

那个时候于我而言,就像一张旧船票。在岁月的长河里带着不甘随江东逝。工厂里还会看见灰头土面甚至穿着开裆裤都懒得去缝的工人。可大街上再也看不见穿着工装“雄赳赳、气昂昂”的人了。

碰见相熟的人,人家第一句话就会儿问我:“听说你们钢厂要黄了?”再不就是:“你们钢厂什么时候倒闭啊?”最后还有:“听说你们钢厂搬迁了?搬南非去了!也好,那边环境治理没这么严!”

碰见新面孔,我会用各种话题避开自我介绍环节,若是对方追问得紧。我就说是自由职业者。要是被刘芳听见,她当外人面不说什么。可人一走,就毫不留情地道出我的出处,然后跟着一声叹息说:“你都没我爸开的多,我爸都50多岁了!比你要强!”

那天,刘芳回家很晚,嘴里还哼哼着:“爱真的需要勇气,去面对流言蜚语。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们的爱就有意义。”

然后我妈就把我拉到一边说:“放心吧,这孩子不是乱来的人。”

我心里撇出一丝冷笑,她外面有人能咋地?大不了就离婚呗!

可是刘芳却对我说她刚从师娘家回来。我从沙发上坐直:“你干嘛去了?”

“你师娘在我的百般开导下终于说实话了,她说王建军不错。有那个意思。”

我说:“你可别瞎闹啊!小心我师傅给你托梦。”

可能被吓出了鸡屁疙瘩,刘芳搓着胳膊白愣我一眼:“这事要么你就支持,要么你就别管。你也不想想王建军是你领导,我要是帮着把这事撮合成了,对你工作也有好处!”

我叹了口气,“他脚踩地雷高升了!现在不是我领导了!”

“啊!升官了!那就更好了!以后你要是在单位有点事,还能有个人帮你说话呢!”

刘芳说完,就给师娘打电话,开始报喜。弄得她俩好像真成两口子似的。

我之前惊吓过度,气力明显不佳,也懒得说她了。陪着孩子踢会儿球,就睡觉去了。

第二天小夜班,不但梁国锋捂着屁股来上班了。就连大刚也一瘸一拐地来了。

段长邱建国问他怎么回事?梁国锋说痔疮割了。我们在后面捂着嘴偷笑。

彪姐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她大骂大刚没有铁拐李的本事,反倒学会了铁拐李的身手!同时又帮他干了不少活。那些活都是男人干的,彪姐干起来倒也麻利地狠!大刚还赏她一根烟,抽了一口,就呛的直踢大刚。

“这玩意有什么好抽的,明天给我买糖!”

大老韩够过去说:“买糖干啥呀,我让大刚给你买杜蕾斯?”

“去你娘的吧。”彪姐扭着大屁股,扬起皮靴子把大老韩一蹬老远儿。

大老韩拍着屁股贱兮兮地说:“你要是相不中他,我给你买也行啊?”

没想到彪姐还当真了,她看向大刚,“哎!你没媳妇呀?”

大刚赶紧摇头,突然纳过闷来,又赶紧点头。

“到底有没有啊?”

“有哇!”大刚把烟从嘴上拿开,上下打量着彪姐,“你不没有嘛,有功夫我给你介绍一个。”

“用你?切,追我的人就跟天上的大雁似的,都排成行了!”

我搓着手,吐着白气说:“这个季节,排成行,那也是南飞呀!”

曹二配完料走过来,抱怨道:“这破硅钙锰铁,扔的我都直不起腰了。瑞子,你也不过来帮帮忙?”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谁引进的料,你找谁帮你扔去。这破玩意整包扔进去也那蛋腥味儿!”

曹二一听就蔫了,“刚才技术科的小刘又来了,拿上几个样块就走了。”

大刚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抱太大希望,他就是个技术员。”

曹二吐槽:“都说世间好人多!可好人再哪啊?”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啥时候瞎的?”

卢辉从24米下来,一路“啪啪”地跺着脚,身上的灰面子也跟着腾了起来,整个人就像走在雾霭里!

我们躲他远远的。大老韩拿起风管子,打开阀门帮他吹身上的土。

“原来,好人都在身边,就是成不了事!厚黑学说的果然没错啊!看来,我也是好人!”曹二有所顿悟,然后又说:“今天白班的兄弟们还在废钢池子干着呢!新厂长也不露面。有几个当官的路过,就跟没看见似的,我看那事彻底凉了。”

我长叹一声,这都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情。现在这社会想做雷锋!首先就得迈过去被人视作傻逼的那道心坎。不然就是两天半的热度。如果社会风气一如既往,等我老了,腿脚不利索了,跌倒在马路中间,倒是可以理解周围的年轻人为何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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