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家是一个富裕的农家,她有四个当农民的儿子,从懂事时起,我就没有见过外公。听母亲说外公很吝啬,他不愿意把家产分给儿子们,于是解放时他被评为“富农”,而他的儿子们则成了“贫农”。外公常常把粮食锁在仓里,外婆趁他不在家时,偷偷打开粮仓,把粮食送给穷人。
外婆家住在县城的最南端的南湖村,因为过去那儿是县城的南大门,所以也叫南门。南湖村外有一条小溪,它是富春溪的支流,也是旧县城的护城河,那时河岸边还留有古城墙的遗迹。河对面便是一大片的李树林子和田园。到外婆家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古街,窄窄的古街两旁,是两排矮小的木头房子,它们都有小小的柜台和用一片片木板拼凑的店门,而且一栋紧挨一栋,每间隔几栋之间便有一条小巷。外婆的家在靠近最南端的一条小巷子里,但由于那些木头房子和小巷口都十分相似,初去外婆家,常常走错小巷。
那时候,母亲经常犯病,不能洗衣服。每到星期天,我便把换下来的衣服送到外婆家,让舅妈洗,这时我就可以在外婆家玩上大半天。外婆虽然已六十多岁了,但身体硬朗,夏天里,李子快熟了,她就为生产队看管李子园,于是我便可以到外婆看管的李子园去玩耍了。
穿过村外护城河的小石桥,是一大片芙蓉李的树林,李树不高,树上结满的沉甸甸的李子,几乎把树枝都压弯到了地上,李子成熟时,表皮如同涂上了一层白霜,但里面却是透红透红的,让人垂涎三尺。外婆看园子的茅草屋在李树林的深处。见到我来了,外婆十分高兴,她把掉在地上的熟透了的李子拣回茅草屋中,洗干净,塞给我吃,那李子很甜、很甜,就像外婆慈祥的笑容。那时,每年的夏天我都能吃到甜甜的李子,看到外婆慈祥的笑容,直到外婆去世。
李子园里有说不尽的乐趣。茅草屋里,外婆悠闲地摇着大蒲扇子,伴着爽朗的笑声,有时津津有味地讲着“丹郎” 的故事,有时用娓娓动听的方言唱着诙谐的民谣。李树上不但有让人垂涎的果实,还有可爱的鸣蝉。把树干中流出的树胶刮下来,涂在竹竿尖上,用它可以粘住落在高高树枝上的鸣蝉,从而很容易地捉到鸣蝉,然后把它们装进外婆用竹条编织的小笼子里,满笼子的鸣蝉齐鸣,就如小朋友们的大合唱。李树下有穿着绿色的很漂亮外衣的甲壳虫,有小小的黑色的磕头虫,捉住磕头虫,把它翻过身来放在地上,它会用头猛地撞地,把身子弹得很高很高。还有躲在沙土中的会爬行的褐色蝉蛹。外婆说,别看那蝉蛹长相如丑八怪,但它从土中钻出来,爬上树梢脱了蝉衣,就会变成可爱的鸣蝉。我常常把捉到的蝉蛹,养在抽屉里,天天翻看,瞧它是否脱了蝉衣,变成了鸣蝉,但它终是受不了我的折腾,没能熬到变成鸣蝉的那一天。
晴朗的秋日里,李子园边的小溪清澈见底,小鱼在水中悠闲地游荡着。李子已经收获了,外婆也不再守在果园里了。星期天,我便到园边的小溪边钓鱼。折下扫把的芦苇当浮标,用大头针弯成鱼钩,用一小块牙膏皮卷成铅锤,再用线把它们穿起来,绑在竹竿上,鱼竿也就做成了。然后撬开路边的石头,捉些蚯蚓当鱼饵,每回都可以钓到一串小鱼。到小溪边钓鱼被母亲知道,是要挨骂的。然而,扛着鱼竿,提着一串小鱼,从大街上走过,总有一种自豪的感觉,但一到家门口,便赶紧把鱼给扔了,把鱼竿藏到大门后,唯恐被母亲发觉。
外婆去世后,我再也没有去过李子园。在“以粮为纲、备战备荒”的七十年代,李树被砍光了,美丽的李子园变成了一片稻田,如今这片稻田上又相继建起了一栋栋高楼大厦,那令我向往田园永远留在了儿时的记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