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克里 波罗在巨大的铁门前静默了片刻。
他沿着曲折的车道向里望去,淡棕色的树叶正缓缓飘零。在仅一步之遥的地方,遍野淡紫色仙客来在草堤上开的灿烂夺目。
波罗不由得叹了口气,格林谢尔将自己的美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的面前。他转向一边终于按响了门旁白色石膏门铃。
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听见里面传来了迟缓而又犹豫的脚步声。福利特雅夫人打开了门,波罗第一次发现岁月在她脸上留下苍老脆弱的痕迹。
她后退一步
“您是波罗先生?”
“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请进。”
她带着他走进一件小小的客房,一些精美的切尔西插画被挂在壁炉墙上,一对漂亮华丽的波点靠椅,小茶几上放着一套茶具。这些都是这位未亡人从过去积攒下来的珍宝。
她问需不需要来一杯茶,波罗拒绝了。过了一会儿她轻若无声地问道
“您为什么而来?”
“我认为您知道。”
她回避了他的问题
“我累了。”
“我知道,现在已经有三个人死去了。海蒂 斯塔布斯,玛琳 塔克,老莫多尔。”
她忽而尖锐地开口
“莫多尔?那只不过是一个意外。他从码头上掉进了河里,他老了,而且几乎半瞎,还经常去喝酒。”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意外,莫多尔只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他知道了些什么?”
“他认出了某个人,可能是认出了他的长相,也可能是他走路的样子。他告诉我了一些关于福利特雅家族的往事,关于你的岳父,你的丈夫和你在战争中牺牲了的儿子们。只不过他们并不是全都死了,不是吗?你的大儿子亨利的确是随着战舰沉没了,但你的第二个儿子并没有死,他从军队里开了小差。这件事马上被报告了,也许还被军队记录成失踪或死亡。但之后你告诉了所有人他死了,所有人都相信了你,毕竟他们并没有什么理由来怀疑你。”
波罗停顿一下之后继续道
“我一直非常同情您,夫人。生活对您来说一直都非常艰难。我知道您对您对小儿子已经不抱有任何幻想,但毕竟他还是您深深爱着的儿子。您做一切所能做的事,就为了能给予他新生活。您控制了一个年轻女孩,一个智力低下却非常有钱的女孩。不过您给她洗脑让她认为自己非常贫穷,您建议她嫁给一个有钱但年纪比她大许多的男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质疑过您的故事呢?只因为这个故事的真相对他们自身来说无关紧要。女孩的父母和所有亲人都已经死了,她又在巴黎的修道院。按照圣米格尔律师事务所的规定,在她婚后她才可以掌握支配自己的财产。这个女孩儿正如您告诉我的那样温驯,谦和,又易于操控。不论她的丈夫叫她签署什么文件她都会乖乖签署。她所持有的证券也许被转卖了许多次,总之你们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乔治 斯塔布斯先生,您儿子的全新身份,一个有钱的富豪与他穷困潦倒的妻子。在此之前没有一个合法的机构会称他为‘先生’,但一个头衔就可以给予人们自信,它暗示着这些财产并不是与生俱来,而是一夜暴富。于是改变了外貌的乔治 斯塔布斯带着巨额财富,回到了格林谢尔这个原本就属于他的地方。没有人能够认出他战后归来的脸,除了莫多尔。他闭口不言,只是向我提起这暗含隐喻的玩笑‘格林谢尔一直是福利特雅家族的格林谢尔’。“
“您的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您的儿子变的非常富有,居住在祖宅之中,还有一个虽然智力低下却非常美丽温顺的妻子,您也希望他能够善待于她,她也获得某种意义上的幸福。”
福利特雅夫人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我希望如此,我一直都在照顾海蒂,我从没有想到……”
“您没想到的是您的儿子从没有提起过的一件事,他之前早就结婚了。”
“是的,我们调查过了之后才知道已婚证明的存在。您的儿子在特里斯特娶了一个一半意大利血统,一半南斯拉夫血统的女孩,而她并不想与他分离,从某一点上您的儿子也不想与她分离。他接受与海蒂的结婚只不过是为了变得富有,但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打算好了该怎么做……”
“不!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都是那个女人干的,那个邪恶的妖妇!”
波罗无情地继续推理
“他策划了谋杀。海蒂没有亲人或者朋友,一回到英国就被立刻带到了这里。在宴会上出现的斯塔布斯夫人其实早就在十八月前就死了,他在到达这里的第一天的傍晚就杀了她。仆人们本来在第一天傍晚就没怎么见过她,而他们在第二天看见的根本就不上海蒂,而是他化装成海蒂,模仿其行为动作的意大利妻子。他们打算在最后让她表现的像是逐步变的正常,向外宣称这是某种新疗法的功效,最后成功的把假海蒂转变成真的斯塔布斯夫人。然而布朗维斯小姐察觉了一些蛛丝马迹,她总觉得斯塔布斯夫人所表现出的精神问题有什么地方感觉不对。”
“然而一件令人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海蒂的一个表兄写信来说他将乘游艇来英格兰探望她。虽然这个表兄与她多年未见,他不太可能戳穿这个谎言。”
“有这么多计划之外的事正在同步发生,保罗 佩洛斯说过会在英格兰待一段时间,所以假海蒂和表兄的二人见面几乎无可避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老莫多尔告诉了他孙女他曾经在树林里见到过一具女人的尸体和斯塔布斯先生就是詹姆斯这两件秘事。而他的孙女虽然认为他有些老糊涂,但心里还是存下了一个疑影。她密切观察,发现了许多这个‘斯塔布斯先生’的破绽。然而这也为她带来了杀身之祸,密谋的丈夫和妻子已经决定将她杀死,‘斯塔布斯夫人’失踪,把所有嫌疑嫁祸到保罗 佩洛斯身上。”
“要完成这一切的前提是‘海蒂’必须要扮演另一个身份作为掩护,不过与其说是扮演,不如说是回到,回到她自己原本的那个身份。有了乔治先生的掩护,计划进行起来便会容易的多。她作为一个意大利女孩到达青年旅社,然后和同伴推说出去散步,便可以很容易的回到庄园里来变回斯塔布斯夫人。吃完午饭之后斯塔布斯夫人找借口早早回房,然后再想办法溜回青年旅社待在那里过夜,第二天再出现在格林谢尔的早餐厅里!早餐过后推说自己头疼回到房间,再次由乔治先生的帮助下扮成和朋友一起无意中入侵的旅客女孩。完成身份互换是很容易的,旅客女孩穿着简单的短裤和T恤,斯塔布斯夫人穿精致华丽的衣裙。海蒂脸上画着浓白的妆,再加上一个巨大的苦力帽遮住大半张脸。而一条喜庆的乡村头巾,一副宽大的眼镜再加一些棕红色的头发,一个意大利旅客姑娘就粉墨登场了。见过这两位女子的人绝不会发现她们是同一个人。宴会当天‘斯塔布斯夫人’溜出来走向孤立于人群之外的船屋,勒死了毫无防备的玛琳。之后她将帽子扔进河里,脱掉斯塔布斯夫人的全套装扮,拿出她早前掩藏在船屋里的帆布包。装扮好回到宴会接着扮演意大利女孩,和荷兰伙伴一起看几场秀。最后和她的朋友宣称自己即将搭乘当地的巴士离开。这是一个绝妙的设计,在青年旅舍里每天都有四五十个人可以当她的目击证人。她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伦敦,等待一段时间之后准备‘偶遇’乔治先生,等他‘走出丧妻之痛’后顺理成章的再次结婚。”
漫长的沉默自空气中弥散,福利特雅夫人跌靠入椅背之中。当她开口时,声音犹如寒冰般冷寂。
“波罗先生,这真是个绝妙的故事。”她缓缓道
“我可以向你保证,从来就没有什么第二个斯塔布斯夫人,只有那个可怜的海蒂。”
波罗不语,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窗。
“夫人,请您仔细听听。您现在听到了什么?”
“我的耳朵已经有一点聋了,我还能听见什么?”
“是敲打掘取的声音,他们正在挖开福伊的地基。那可真是个埋藏尸体的好地方,毕竟那儿已经被橡树砸出了一个坑,之后再顺理成章的在尸体之上建造一座福伊……”
波罗缓慢地加上最后一句。
“乔治先生的福伊。”
一阵颤栗袭过福利特雅夫人,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唯有长长地叹息。
“多么美丽的地方。“
波罗也叹息
“唯一存在的邪恶,便是这美丽的拥有者。”
“是的。”
从福利特雅夫人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沙哑无比
“其实我一直都清楚,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总是使我感到害怕,粗鲁凶残,毫无良知。但他终归是我的儿子,我爱他……也许在海蒂死的时候就应该将这一切说出来,但他是我的儿子啊……我怎么能够放弃他?然而就因为我的沉默,那个可怜的傻孩子死了……在她之后老莫多尔也难逃毒手……到底怎样才能结束这一切?”
“只要犯了一桩谋杀,就要用九十九桩谋杀来圆。”
福利特雅夫人深深地垂下了头,就这样静止了片刻,她双手掩面。
过后,这位格林谢尔庄园的女主人,从军世家的女儿坐直了身子。她目光笔直地看向波罗。
“谢谢您,波罗先生。”
她的声音庄严而又疏离
“感谢您能亲自前来。请问您能让我单独待一会儿吗?有些事情始终要自己一个人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