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人哥,石人哥,接住我的小筐叻,我做你的新娘哦。
移山填海改造河山大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古九州之一的这块人杰地灵之地也席卷其中。数不胜数的古物自地底下挖了出来,有用的古钱饰物之类谁挖了就各自藏了,能毁的陶瓷之类顺手敲碎了,只有那些石头的物件让人大费脑筋。全都拉到山岗子上,堆叠在一起。其中一尊少年石雕,长眉入鬓,目光炯炯;身高八尺,英俊倜傥。大概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大伙儿把他端正地矗立在山之阳避风处,面向东方的一泓清泉,仿佛这里从来就是他的安身之所。从此剜野菜打猪草的孩子们对着石像发挥了无限的想象,编了很多的歌谣,其中包括每个女娃儿都熟悉的开头那一首。
春暖花开、草木返青,换上夹衣的孩子们欢天喜地出山了。历经严冬酷寒的石像,也在春雨温润下显得格外清秀。行经此处,女娃娃照例进行着游戏:石人哥,石人哥,接住我的小筐叻,我做你的新娘哦。边唱边把剜菜用的柳条筐儿往石像上面抛。也不知是怎样一个弧度使然,多少年来从没有谁的筐儿给石像挂住过。
今儿个照例六个筐儿一溜儿抛上去,却只有五个落了下来。哇哇哇,瑾儿的筐子,瑾儿的筐子挂在石人哥耳朵上了!这怎么回事啊?原来瑾儿嫌尘土污了头发,拿奶奶存着的丝线织了一条围巾,系在篮子上来着。就是这丝巾带着筐子挂石人儿耳朵上了。
嘻嘻嘻呵呵呵,瑾儿是石人哥的新娘哟!瑾儿你可当心哦,石人哥晚上就去你被窝儿……瑾儿追打着女伴儿,红晕染着整个脸蛋儿,一边找来木条挑下筐儿,目光定格在石像英俊的面目,他威而不露,秀目多情,女孩儿不由地怦然心动:他要是个真人就好了。
太阳收起光芒坠入山那边的时候,筐儿里满满青青野菜的孩子们归来又经过石人哥。女伴们照样调侃瑾儿:瑾儿今晚就做他的新娘叻!忙了一天瑾儿躺在床上,想起伙伴的调笑,那个挂在石人哥耳朵上的筐儿,石头人那英俊潇洒的身姿!月华如水,万物将熄,劳累一天的瑾儿翻身就睡着了。待百鸟鸣唱,瑾儿醒来,朦胧的梦境里,竟然有石人哥的影子。仿佛他真的来过,与自己同枕共眠过,火辣辣的红晕漫上脸颊,一个女孩儿真羞羞啊!瑾儿忙检查门栓,好好的。一个梦而已!她没在意,只是再路过石人哥,伙伴们又唱又跳的时候,她会出神地望着石像,觉得他是这么眼熟,放佛有生命的热度,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入夜,太清晰热烈的梦搅扰着她夜半清醒:石人哥,真的是他,刚刚就睡在身边,那些动作……瑾儿又羞又恼,怎么可以这样啊,自己是花痴还是石头人显了灵性?她摇摇头,怎么可以这么迷信?哪有什么神啊灵啊的?她为了不再做那个梦,点燃了油灯,迷糊到天明,果然没有再梦见。
连续几夜挑灯而眠之后,母亲发现了瑾儿房里的亮光,责备她不知世事艰难,哪能浪费灯油呢?缺吃少穿的多困难呀!瑾儿只好熄灯而眠。梦中石人哥说你好狠心啊,想死我了!然后就是那些叫人脸红的动作。这次竟然如此清晰,每一句话每一个情节历历在目。一个十五岁未经任何人事的少女,在那个年代,做那么出格的梦,自己却似乎很享受很不舍,是不是疯了呢!不过毕竟是梦吧,白天瑾儿照从前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又一夜,瑾儿不再沉默不再犹豫,她问石人哥怎么老来梦里找她?她的筐儿挂在他耳朵上,她唱的歌谣冒犯了他的话,该怎么着他就不生气了?石人哥说:我不见天日一千多年,重见天日就是来寻自己的妻子啊,你就是我的妻啊。你不记得自己的夫婿石璟吗?你不记得我们洞房花烛、举案齐眉吗?你不记得我入战场你十里相送泪湿衣衫吗?你不记得我热血染沙场、马裹尸还你哭死过去吗?你不记得这个石像雕成安放禅房,你日日诵经许愿来世再续姻缘吗?你从十五岁青葱红颜到华发,心心念念只有我。死后合葬同墓穴。几经转世再相见,承了千年的诺言,了我俩未竟的心愿;相伴生生世世,任凭什么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瑾儿朦胧中看见了久远的过往,热泪长流,唏嘘慨叹!
夜短梦长,雄鸡报晓;一切的灵异各归各处,二人缠绵难舍,期盼夜色快些降临。一晃三年,十八岁的姑娘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是夜,瑾儿哀怨地说你鬼不鬼仙不仙的,这黑暗里的姻缘又怎么能长久?一大伙人来提媒,我挡着又能挡多久呢?石璟安然道:明日你陪母亲去姨妈家,事情自有分晓。
到了姨妈家,闲扯了一会儿,姨妈说,村儿东那个石家,逃荒走了十几年啊。谁成想人家成了大人物呢!你说真是福无双至,人都是贱命消受不了十全十美。一儿一女,在大城市里过神仙样儿的日子,这儿子年方二十,一表人才,忽而就得了怪病,卧榻不能起,看遍了名医没有起色,父母终日以泪洗面,预备后事。父亲远征时在深山古刹交过一遁世僧人,这会儿云游而来。他怎么找来的也是个迷,话说这孩子富贵长寿之命啊,今天要过一道坎儿,你们回故里省亲修养,顺便给孩子完了他的姻缘,一切就好了,就好了。绝望中的一线希望,做父母的千恩万谢,一回头高人已不见。
急匆匆归来故里,孩子还是那样儿,躺床上眨巴着眼睛不能动。我喊:石璟啊你还记得我吗,我抱过你……
瑾儿如触惊雷,大声问:石璟吗?她姨妈她母亲愕然望着她。她哪里还顾得了什么羞涩,拉起姨妈就跑,嘴里念叨着:石璟,石璟……来到院门,瑾儿放开喉咙:石相公,瑾儿来也……她冲进卧房,扑倒床边:璟相公,是你!是你!近了,近了,她的嘴贴上了他冰凉的唇,她的舌头拨开了他紧闭的牙关,她的生命之津液流淌着神奇的能量,敲开了他的意识之门……
第二天,人们发现那尊矗立在山之南、水之滨的少年石雕像神秘地消失了。我听大人讲有个叫瑾儿的姑娘救了大人物的儿子,到大城市享福去了。小山村的生活依然宁静庸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