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 凤 所感
莲八岁就被妈卖到了这座漆黑的公馆。
十二月的风低哑着嗓子,发出沉重的喘息声,破旧的木窗也不时无力地呻吟着。莲躺在冷得发僵的被子里,盯着空荡荡的房顶,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终于,雄鸡撕破黑夜的寂静。
莲毫不耽搁地跳出被窝,在黑暗里,摸索着那件冰凉的破袄,利索地披上,便向门口走去。木门代替她发出低吟。冷风涌了进来,莲借着惨白的夜光,瞅一眼还在炕上熟睡打鼾的王妈,心里默默地咒骂一声,就将她不断的鼾声,关在门内。
即是没有月光,莲也早已将这条曲折的,通向厨房的路,记得清楚。当初,她刚到公馆时,便被这偌大的建筑震住,如何相信呢,一户人家住在里面,竟要轿子抬的!那时的莲,带着几分新奇,竟也暂时忘却了爹妈的狠心。
想到这,莲不禁冷笑一声,加快了脚上步子。这地方,哪有她想去就去的。惨白的月光将莲的影子越拉越长,仿佛在黑暗里不断生长的鬼。
莲麻利地将昨晚劈好的柴火堆在身旁,一划火柴,便将火星扔进灶塘,娴熟地生起火来。加入几根柴,莲蜷缩在灶头前,贪婪地享受这些许的温暖,等待锅里水的沸腾。
红色的火光映照着莲逐渐成熟的脸庞,火焰就在她的眸子里,清晰可见。突然想起前日里被送出去陪人的凤所说的那些,莲感到一阵冰冷。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命吗?在公馆里分着三六九等的,被人使唤,而嫁人后,依旧是被呼来喝去,不过换个地方?
莲觉得胸口异常沉闷,拿起火钳,向火塘里狠狠地拨弄两下,火星顺势疯狂地跳动着。火旺了几分,很快又平静下去。
抱膝紧缩在灶头前,此时的厨房静悄悄的,只有莲一人。环顾四周,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感到一阵自由的喜悦,或许有人可以拯救自己!眼前浮现出那张温和的脸孔。还记得前日,去门前迎接留洋回来的二少爷,她分明地记得自己接过行李时,二少爷眼底的那抹笑!是的!就是那抹笑!莲心里万分肯定自己所感受到的那份零星的善意,仿佛火光照得她的眸子,格外明亮。一想到自己将来想去哪就去哪,便不自觉地得意起来,嘴角不住得上扬,仿佛被囚困多年的鸟儿,终于能够飞出公馆的高墙……
“嘭”火塘里的一声,木柴响亮的炸裂声打断了莲高飞的思绪。
莲惊慌地拿起火钳,向火塘里拨两下,火,又回归平静。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自己的手,便久久不能移去。仿佛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彻彻底底地将自己浇醒。这是怎样一双手啊!粗糙的皮肤因北方极度的干冷而皲裂,显出鲜红的血肉,被磨损的指甲里,仿佛藏着永远也洗不去的污垢。莲凝视着自己的手,一颗心坠落在地。
火塘里的火星依旧噼里啪啦地跳动着,锅里的火逐渐响起沸腾的声响。
莲将水一勺一勺地装进水瓶,又开始忙碌起来。那温和的面孔早已在她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在漆黑的高墙外,逐渐泛白。
太太快要起来了。莲想到。
——亮了别人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