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陆安每次下班经过黄河岸边,总会想起高三和安静一起翘课的那个晚上,和她迎着月光白皙的脸颊,以及那晚山顶蓝色丝绒一般的天空,统统烙刻在灵魂的至深处。
安静,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是一个有着蔷薇花般洁白皮肤的安静的女孩。安静是个鼻涕虫,从小就喜欢哥哥哥哥的跟陆安屁股后面玩,要是不带她,就哭着回去告状,让陆安一顿好打。于是大院里的伙伴们就嘲笑他们俩,说他们是小夫妻,不和他们玩。那个时候他是不喜欢她的,应该说是讨厌,跟屁虫似的。
然后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踩着皑皑白雪,并肩走过那无数个温暖而又寒冷的冬夜;骑着单车,载着她,穿行在满是落叶的马路上,听她诉说一天的趣事和烦恼;一起坐在岸边光滑的鹅卵石上,看夕阳落山,夜幕降临,却没有尴尬。
日子就像黄河水一样,就那么很匆遽的流过去了。安静在她奶声奶气的哥哥声中逐渐长大,然后在某一天,某个瞬间,陆安猛一转头,突然发现身边的女孩耀眼到令他无法直视。从那一刻开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没有土壤的心田里,生根发芽,并悄悄蔓延,毛细血管一样遍布全身。
但是随着两人逐渐长大,也懂事起来,便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天天粘在一起。初一放假前,老师怀疑他们两人早恋,竟然悄悄通知各自家长。
那天他们就像往常一样,陆安骑着单车,后座上载着安静。她依旧习惯的依偎在陆安背上,丝毫不理会路上行人诧异的眼光。
安静悠悠的说,“我喜欢倾听心跳的声音,不管是人类还是动物,都让我觉得感动甚至——陶醉。”他至今仍清晰的记得安静那天说的话,甚至能猜想到她说话时的表情。
他两家住一个大院一个单元的上下楼,街坊四邻都挺熟络。他一边停车,一边和路过身边、出门买菜的大爷大娘打招呼,安静提着两人的书包在一旁等着。邻居走远了,他才隐隐约约的听到,“……啧啧,你瞧人家这,多像两口子啊……”“什么跟什么嘛,多大点孩子!好像就你知道似的……”“……这不明摆着嘛,你瞧你那死脑筋……”
“来吧,我提着。”陆安早已习惯,假装没听见,走向安静。
安静一边把书包递过来,一边抬高手,向他头顶伸来,他以为她又想到什么鬼点子,一矮身,连忙喊道:“你想干嘛?”
然后就见安静手里拿着一片树叶,一脸鄙视的在朝他晃,“看把你给吓的,我能吃了你啊?”
他讪讪的笑笑,嘴上却不服气,“谁知道你又跟谁学了整人的鬼点子!”
安静小嘴一撅,白了他一眼,转身上楼,他也连忙跟上,却没发现楼上安静的妈妈一直在注视他们。陆安望着安静进屋后才转身要走,忽听楼上她家里传来低沉的喝骂声:“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和楼下那小子在一起,他也不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妈你小声点,让人家听见多不好!”紧接着传来安静低低的埋怨,怯弱而倔强。
“我还偏就让他听见!”陆安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不及躲会屋里,便看到安静的妈妈推开房门,叉着腰站在门口。
双目对视,安静的妈妈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转瞬即逝,“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家人都像是掉钱眼里了,满身的铜臭味,我看见就恶心!”
难以想象安静那样乖巧娴静的女孩会有这样一个强悍的母亲,她像是在演讲一样,高高在上,声音越说越尖利,听得陆安心如猫抓。
是啊,她说得何尝有错呢,他有什么可以和人家并肩站在一起的资格呢!陆安忽然意识到他们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两条平行线,不可能有相交的机会。
她一脸鄙视的看着陆安,那眼神甚至比看路边的乞丐还要不屑,在她那样目光的注视下,陆安居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只得装作没听见,转身回家。
“陆安!”身后却忽然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陆安转过头,正好看见安静的妈妈正在把她往门里推,她的眼神中写满了歉意,然后咣的一声,便被那扇门切断。
整整一个寒假再也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陆安每次回家总会习惯性的看看楼上那扇门,真希望那扇门突然打开,看到那熟悉的俏脸,叫住他……然而,那扇门仿佛尘封凝固似的,再次打开时,已经人去楼空,换了新主人。
陆安茫然的看着陌生的面孔,眼前一阵恍惚,心中像是忽然空出一大块来,空空的难受——她难道是躲着自己么?不,不会的……
陆安听见心底无声的呐喊,失魂落魄般的回到家里。开学后,才听同学们说,安静的爸爸工作调动,一家人搬去市里了……陆安强迫自己走开,不想听到他们的谈话,他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然后在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天,陆安收到安静的来信,她在心中为她妈妈的粗鲁的话道歉,希望他不要在意。陆安阴霾了一个假期的心情,终于放晴,看到了灿烂的阳光。此后每星期一封信,风雨无阻,从不间断。从初二开始,整整六年,塞满了两个大纸箱。
由于安静的妈妈每天要看着她写作业,所以信只能钻在被窝里写,收到的每封信尾,都有“晚安”两个字,渐渐的从最初的企盼,变为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种习惯,让陆安在枯燥乏味的学习之余,有了一种精神寄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