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7.18 星期日 城东区曼哈顿 多云

72路公交车在杜家饭店的门口有一个站牌，从城西区到城东区，这条公交线几乎横穿了大半个城市。

阳光的劲头不很足，空气却更加燥热，公交车尾烘出一股热流，莫尚清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早就听说严府和杜家饭店离得不远，他下意识地望向杜家饭店的方向，发觉附近的几座豪宅形制各异，却也不能辨识出哪个是严家府邸。

杜公馆并不在曼哈顿区的中心，早在城东区规划富人区之前，公馆就已经建好了。至于杜家饭店，那是后来的事了。

从内环的公交站步行，只需要走一个路口，就能看到外环的杜公馆了。一栋二层的独栋别墅，纯白的石柱衬着青色的砖墙，前门与落地窗都是大开大合，二层内镶着一个观光阳台。

莫尚清摁了下院门的门铃，管家从屋里出来，戴上金边的老花镜看清了来者，便过来开门。“尚清来了。”周叔招呼着。

“周伯中午好。”莫尚清礼貌地笑笑。

他当然不是第一次来杜公馆，在和杜小七一起共度的四年里，莫尚清每逢节假都会过来看望她。倒不是因为这豪宅有多么吸引人，有时候小七觉得室外太冷太热，却又十分想见莫尚清，就会叫他来家里坐坐。除了周叔一个人打理上上下下，父母也时常不在家，两个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尚清来了啊。”杜彦诗从二楼楼梯下来，正好碰见周叔带着莫尚清进屋来。

“杜姐不睡午觉啊？”莫尚清问候道，语气亲切自然。

对于杜彦诗来说，这个陪伴妹妹四年的男生她一点也不陌生，有时候莫尚清来做客，她甚至还会多嘱咐几句，毕竟除了自己这个姐姐，杜小七也只听他的话了。而对于莫尚清来讲，杜彦诗也和其他出身豪门的大小姐不同，她并不是一个只会出现在时尚杂志上的符号，而是现实中知书达理、为人谦和的长姐。

“小七就在卧房呢，吃完午饭就问我你为什么还不来。”杜彦诗笑说。

“我这就上去。”莫尚清知道杜小七的性子，心直口快。

卧房前，深棕色的木门和厚重的门把手，莫尚清用两只手把门推开。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杜小七嘴里含着牛奶袋子，含糊不清的嘟囔着。

“怎么会呢。”他坐到床边，温柔笑道。

“感觉好些了么？”他用手背贴上小七的额头，没有发烧。

“嗯！”杜小七的这句回话像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两个腮帮子鼓鼓的，随手把喝完的牛奶袋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

“我记得，你高一上学期发作过一次，中间隔了都一年多了，我还以为你都好多了。”莫尚清握着她的一只手，替她理了理额头上散乱的头发。

见莫尚清已经到了，杜彦诗也正准备出门一趟。周叔又被门铃唤到了门外，回来时对着刚刚换好衣服的杜彦诗说：“大小姐，严家二少爷来了。”

能让莫尚清在严不二面前有优越感的只有一件事：同样是不请自来，严不二是不受杜家欢迎的，至少对于杜氏姐妹来说是这样。

杜彦诗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因为严不二的跑车已经停到了院门口，杜诀正在疗养院修养，她必须自己决定是否给二少爷开门。

“周叔，去开门吧。”她把刚刚拿好的手包放在了茶几上，也有点好奇严不二到底所为何事。

“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还是你爸妈回来了。”莫尚清听到了门铃声响了好几次，却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我帮你去看看吧，你姐是不是出门了？”莫尚清松开了小七的手，却被她一把拽了回去。

“别去！让周伯去就好了，你留下来陪我。”杜小七的双手紧紧攥着他的手指，除了姐姐和莫尚清，她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

“帮我拿一下糖，床头柜第二层。”小七指了指左手边的床头柜，她够不到。

“生病了不要吃糖，让你姐知道了，又要怪我纵容你。”莫尚清一字一句，声音带着些宠溺。

和杜小七在一起的这些年，他早已把面前的这个女孩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如果说曾经是有过一些非分之想的，那到今天也就只剩下了以沫相濡的亲情与默契。在一些特殊的场合里，甚至会有人把他们误认为是情侣，小七从不介意这一点，莫尚清也由着她的性子来。

“我就吃一个，不告诉我姐。”杜小七撒使劲晃着他的手，卧病在床的日子总是很无聊，她需要些零食来填补空虚。

“一颗也不行，等你病好了，我陪你去国贸逛街，最近新发现了一家奶茶店，味道不错。”莫尚清知道她的公主病，不哄是不会好的。

“哎，你还说我呢，你怎么过了午饭才来啊，上午去哪儿了！”杜小七反诘一句。

昨晚莫尚清给她发消息说今天要来看她，所以杜小七今天一大早就起床了，却一直不见他过来。

“我不是想让你多睡会儿么。”莫尚清知道她喜欢睡懒觉，尤其是生病的时候。

杜小七本来想说自己今天早上起得早，但是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听说小七姑娘病了，我来看望一下。”严不二摘下墨镜，话语里一点都不掩饰。

“我们家小七正在楼上休息，吴医生也来看过了，所以就不劳严先生费心了。”杜彦诗对严不二的不请自来有些不悦，又被问及妹妹的病情，便更觉得唐突。

严不二不觉得杜小七正在睡觉，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看茶几和衣架，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莫尚清来看望小七时两手空空，什么东西都没有带。

“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严先生请回吧，我还有事要出门。”杜彦诗措辞拿捏恰当，又带着些脾气。

严不二不可能听不出来，但和颜悦色是一张假面，对方戴着，你就不能摘下来。

二少爷的嘴唇动了动，他想说什么来着，却又吞了回去。

“等小七醒了，我向她会转达你的好意。”说着，杜彦诗拿起手包，站起身。这已经是逐客令了。

“那我就告辞了，祝小七姑娘早日康复。”严不二自知无趣，也没有空子可钻，便准备离开了。

严不二被周叔送出大门以后，杜彦诗并没有立刻起行，而是上到了二层卧房。

当敲门声和姐姐呼唤声同时传进来，杜小七正和莫尚清开班主任陈添格的玩笑。

“小七，是我。”杜彦诗敲了两下门，便推门进来。

“怎么啦姐？”杜小七问道。

杜彦诗把卧房的门关上，犹豫地看了一下莫尚清。

“没事姐，哥是自己人，你说吧。”杜小七知道姐姐有要紧事，也看出了她的顾虑。

莫尚清本是想起身回避一下的，抬头看到杜彦诗默许的表情后，便又坐下了。

“刚刚是严不二来了。”杜彦诗接着嘱咐说：“小七，以后你自己在家的时候，如果再遇到他来敲门，就不要让周叔开门了。”

杜小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并没有想到严不二是来“看望”自己的，即算是想到了，也会认为这是个借口。

“那我先出门了，你们慢慢聊。”杜彦诗看了看两人，给了妹妹一个甜甜的笑。

莫尚清礼节性地站起来，目送杜彦诗出房门。

待屋子里又只剩下两人时，杜小七拉过他的手。“哥，我姐刚刚不是有意针对你的，她只是担心…”

“我知道。”莫尚清只住了她的话，这次是他握住了小七温热的手指。“你姐有她的苦衷，我们该体谅。”

严不二没有马上离开杜公馆，准确地说，是杜公馆的大院。他在院门口看见了吴医生的车子。

“好巧啊吴大夫。”严不二主动打了声招呼。

“是严先生啊。”吴医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严不二，作为杜家的私家医生，他知道这位二少爷不好打交道。

“来给小七姑娘看病么？我刚刚去看过她。”严不二走到车前的时候，吴医生正在后备厢翻找着什么。

“嗯，是。”吴医生略显敷衍地答道。

严不二站在副驾的位置，身子看似不经意的侧过来，眼睛却一直瞄着吴大夫。

当医生尝试把一个沉甸甸的箱子从后备厢搬出来时，严不二的左手悄悄抽出了车坐上放着的一张纸。“吴大夫真是辛苦，这么大的年纪还要干这么重的体力活，需要我帮忙么？”严不二走到医生面前，稍稍俯身。

“啊，不用了严先生。”吴医生正费劲地把箱子摆正位置，二少爷的这句“关心”太虚情假意，脸上也是皮笑肉不笑。

约莫着杜彦诗快要出来了，严不二从容地走到自己的银色保时捷跟前，驱车离开。

“我觉得杜小七，她是喜欢你的。”段雨辰晃了晃红酒杯。从莫尚清的视角看过去，在空气中荡漾的那四分之一杯红酒，与远处的灯火相映着，扭曲地光怪陆离。

莫尚清靠在软椅的靠背上，眼神飘忽着，一直飘向了行将入夜的天空。他心里是有答案的，无论是对小七，还是对自己。“你说，如果我写小七，读者会不会把她当作女一号来看？”莫尚清笑着，心里却有很多的话说不出口。

段雨辰的神色也黯然下来，如果说刚刚她是在试探，那么现在，她已经知道答案了。面对结局，听故事的人会好奇，而当事者只有遗憾。

直到严家的晚饭都吃完了，严不二才从车上下来，在此之前，他坐在车里一个人待了一个多小时。严不二给哥哥发了短信，说是在朋友家聚餐，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严天一于是也没有多过问。

漆黑的卧室里只有窗帘能渗进些微光，严不二没有开灯，他脱掉了上衣就瘫坐在床上，思绪里翻腾汹涌，却也很难说服自己。

关于杜小七的病情，杜公馆一直讳莫如深，除了周管家和吴医生，这是任何外姓人都没有权力知道的事情。严家也只是知道杜小七身患隐疾，但未闻其详。再加上二小姐外表看起来并无大碍，也没有谁会费心追究。

终于，他打开台灯，从衣兜里翻出那张纸。那是一张医药处方，字迹龙飞凤舞很难辨认。

五分钟之后，严不二终于认出了上面的第一行字：原发性肺动脉高压症。

2007.7.20 星期二 国贸步行街 阴转小雨

这样的工作日，逛街的人当然是没有周末的多，但时至暑假，步行街上的学生倒是多了些。

莫尚清还是坐在上次的位子，程慕瑶坐在他对面，他们要了两杯巧克力奶茶，在等商学会的其他社员过来。

“你说张正他们不会找不到地方吧？”莫尚清问。

当初约定的地点是国贸步行街东座的大门口，两人提前到了半小时，莫尚清便带她到了21度奶茶店。程慕瑶在QQ群聊里面告诉了大家新地址，但很多社员并不熟悉国贸，更何况是一家刚开业的店面。

“还真有这个可能呢。”她喝了口奶茶，笑着说。

“哎，问你个问题。”莫尚清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王世去了上海，他临走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程慕瑶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只是迟疑了一下，稍加思索便道：“他走得挺突然的，确实不寻常，但我没多问。”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我记得你之前问过王世的事情。”她说。

莫尚清撇了撇嘴，回复道：“我听说王世临走前，张千来找过他。”

“张千是谁？”程慕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红宴KTV的总经理，是严不二的人。张千这些年替他做了很多事，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见过他？”她问。

“没见过，希望以后也不要见到。”莫尚清笑笑。

“是杜小七告诉你的吧？张千见了王世。”程慕瑶打量着两个人面前的奶茶，发觉他的还剩大半杯，自己的已经见底了。

他点点头，说：“所以我才问的。”

“王世确实有点遮遮掩掩，他对谁都没说过具体转去了哪所学校，只是很笼统地说要去上海。当我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就知道不该继续问了。怪不得，如果王世真摊上事了，他也不会主动说。”程慕瑶低头思忖说。

“你觉得张千见王世，一定是坏事？”她又问。

“总不会是什么好事吧。”莫尚清冲她笑，接着说：“张千就是严不二手下的一只狗，主人让他咬谁，他就咬谁。我这话说得难听，但是事实，小七很看不起这个人。”

“你知道王世的家世背景么？他家里是做什么的？”他问。

“不知道，我和他不熟。是我姐先认识他的，然后介绍我做了社长。”程慕瑶解释说。

“哎，其实我这话也问得多余。在商城，谁能有严家背景深厚。无论王世是什么来头，都不重要。他是农民的儿子，还是医生的儿子，都无所谓。在严不二眼里，这些人是一模一样的。就像你不会在乎街边的两个乞丐，他们谁讨得了十块钱，谁讨到了八块钱。”莫尚清无不感慨，他试着站在严不二的角度想问题，只好把自己代入了路人与乞丐的情景。

“在商城，你是行家，我听你的。不过，我知道台山龙家，却不知道张千的名字，你就不奇怪么？”程慕瑶笑问他。

“我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台山龙家和严家一样，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人。而张千是实实在在的地头蛇，只有圈子里的人才会知道。我宁可和严不二面对面，也不愿意和张千面对面。二少爷尚且顾及家族的体面，可张千这种人完全不用，他们为了向主子表忠心，会使出一切手段对付受害人。严不二为什么喜欢用张千，因为这种人完全没有家世背景，想往上爬，就只能抱紧严家这课大树。这和古时候皇帝亲近宦官，是同样的道理。宦官没有后代，不容易像朝中文臣那样结党营私，他们唯一效忠的只有皇帝。”莫尚清说了一大段话，没有停歇。

“是我小看了杜小七。”程慕瑶沉沉说道。

“这些话是我自己说的，不是她告诉我的。”莫尚清立刻听懂了她的话里有话，笑容狡黠。

段雨辰花了很久时间打字，头脑中一边消化莫尚清的话。终于，她抬起头，问他：“王世，他最后怎么样了？”

莫尚清靠坐在星巴克的沙发上，双手捧着半杯意式拿铁。“你居然把注意力放到王世身上。”他说。

“当然了，你说了好几次他的事情，我当然会留意。”

“我提王世，是为了给张千做铺垫，我们以后会讲到这个人，我会与张千针锋相对。”莫尚清解释道。

“我很期待。”段雨辰笑说。

他饮了一口拿铁，口味醇厚。“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回忆。”他说。

正当莫尚清准备换个话题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陈士琢。

“喂？”莫尚清接起了电话，他知道好友不会随随便便来电话，一般的事情都是在QQ里解决。

“喂，你在哪儿呢，我们没看见你啊。”电话那一头传来声音。

“我在国贸啊，和朋友喝茶呢。”莫尚清有些不明所以。

“不早说，我们以为你在火锅店等我们呢，你这个人真的是…”还没等莫尚清解释，陈士琢就挂断了电话。

“谁啊？”程慕瑶笑着问。

“士琢。”他有些无奈地笑笑。本来三个人是约好这天一起去上网吧打篮球的，但是因为要见程慕瑶，莫尚清就推掉了两人的约。结果却是陈士琢和曹铭玺错了意，以为他要在火锅店等着，便有了上面的对话。

“张正他们来了，说找不到地方，我去接一下。”程慕瑶看了下手机说。

“嗯。”莫尚清点点头。

奶茶店的生意出奇的好，起码对于新开业的店家来说是这样的。前台忙着招呼排成了两队的顾客，仍然是那个穿背带裙的姑娘跑堂，除了蔡阿姨本人，又新来了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在前台帮忙。莫尚清排到了蔡阿姨那一队，他提前问好了要来几位部员，想着趁他们来之前，给他们准备好饮品。

负一层其实不大，程慕瑶花了大概三分钟就把人带到了店里。安顿好社员，程慕瑶走到莫尚清身边，他前面还排着一个人。

“怎么了？”他问。

程慕瑶抢过他刚刚掏出的会员卡。“我是社长，今天我请。”没等莫尚清回话，她就转头对蔡阿姨说道：“阿姨，两杯草莓，两杯咖啡，两杯柠檬。”

除了张正，来的还有苏楠和另一个学妹。礼节性地互相问好后，莫尚清坐下来。对于苏楠，他是有印象的，在上次的校内商赛里，他们曾有一面之缘，但是在社团的管理层，是没有见过她的，莫尚清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会来。至于另外一个女孩，她叫张嘉佳，也是和张正同届的，被称为09届的校花。他看到两个女孩谈笑无间，似乎猜到了苏楠的来由。可直到半年以后，他才明白自己错了。

一边在等着服务生上茶，程慕瑶一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莫尚清坐在靠着她的那一边，看她打开了一张Excel表格，上面是这次参加商赛的人员名单和带队分组。

“带队的分组都发过去了，你们收到了吧？”程慕瑶问。张正和张嘉佳都做出了肯定的答复，莫尚清也点了点头。

当服务生端来茶水的托盘时，程慕瑶正在包里翻找着什么，莫尚清替她腾好桌子，对服务生说了句谢谢。

“这是你们三个小组的名单和联系方式。”程慕瑶拿出三张A4纸来，分别交给三人，接着说：“我是怕你们懒得存手机通讯录，所以出发的时候随身带着。你们各自的手机号我也发给大家了，到时候他们有事情就联系你们。”

莫尚清把奶茶放到她电脑旁边，帮她插好吸管。之前两人要的是巧克力奶茶，那是程慕瑶坚持要喝，他就说一起尝尝吧，等社员们来的时候，原先的两杯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程慕瑶听他说上次的草莓奶茶不错，就又点了两杯草莓味的。

“我们的房间已经预订了，但是分了好几层，很多房间都被人提前订过了。”程慕瑶一只手操控电脑，一只手忙里偷闲地喝了口奶茶。“我们这样，每个小组的同学尽量住在一层，我把分好的房间分给你们三个，然后你们联系自己的组员，让他们挑好了报过来。”

除了苏楠有些心不在焉外，其他三人都在认真听程慕瑶说话。

“还有身份证，上车之前你们检查好自己组员的身份证，不要忘记带了，没有身份证的话就带户口本。”

苏楠时不时会瞄莫尚清几眼，他装作不在意，其实心知肚明。程慕瑶专注于讲话，没留意苏楠的神情，况且后者伪装到位，不露破绽。

程慕瑶花了半个小时交代好所有注意事项。张正借故先行离开，苏楠倒没有走的意思，但张嘉佳说要去逛街，便硬拉着她走了。

“你是要去陪朋友么？”从21度出来，程慕瑶流连在一家糖果屋门口，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今天我陪你。”莫尚清毫不犹豫地回答。“士琢他们去了城西区的美食街，那边有我一个老伙计的火锅店。”

“你朋友的火锅店，打折么？”她在柜台上挑挑拣拣，也没选出心仪的糖果罐。

“本来我是可以白吃白喝的，但每次去还是会让他给我打七折，友情价。”他说。

“什么朋友啊？关系这么好，还能允许你白吃白喝。”程慕瑶不解，有点好奇。

“美食街从前很乱，现这你也知道。在好多了，但还是会有一些地痞流氓找麻烦。很多商户都找了大家族庇护，可以免于被小混混骚扰。当然，也有人找小七。”莫尚清拿起一个黑色的糖果罐，里面装着白色的方块糖。“你喜欢么？这个。”他递给她。

程慕瑶拿着糖果罐左右端详，又放回去。“下次再买吧。”她说。

“所以那个火锅店的老板是来找杜家庇护的？然后给你和杜小七免单？”程慕瑶听进去了他的话，于是推断道。

“有十来个这样的人，他们都找过我和小七。一般的地痞流氓不敢打他们的主意。”莫尚清说。

负一层主营甜食饮品，程慕瑶说想去看看衣服，莫尚清就带她上了二楼。

“这家店的奶茶还不错吧。”他站在扶梯上，比程慕瑶低一个位阶。

“不错不错，我打算在毕业前把所有的味道都尝一遍。”她背过扶梯上行的方向面对着他，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莫尚清能感受到她白色T恤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竟辨不得是香水味还是体香。

扶梯快要上到一层时，程慕瑶还是没有转过身的意思。莫尚清也没有提醒她，而是拦腰把她抱起来。程慕瑶被他吓了一跳，直到莫尚清一只脚跨上了扶梯的踏板，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走路不看路。”莫尚清把她放下，嗔笑着说。

“你也没带伞啊？”程慕瑶看着两手空空的莫尚清，两人站在大门口，门外阴雨连绵。

“我听天气预报说今天下雨，所以就没带伞。”他戏谑道。

和莫尚清一样，程慕瑶也很喜欢雨天，两人在国贸东座的大门前站了好一会，淅沥小雨也没有停的意思。

“对了。”莫尚清掏出钱包，抽出21度奶茶店的会员金卡。“我高三忙，恐怕不能常来了，这张卡给你，能打五折呢。”

程慕瑶接过会员卡，正反两面看看，什么也没说。

天空与高楼都辨不得颜色，整条街都蒙在厚厚的雨滴里。与穿流而过的人群一样，两人站在屋檐下的身影，也成了时光里的一瞬。

“如果我们不曾经历过分别，我想我会和从前一样，幻想着十年以后的自己，身边依然是当初的那个人，就像我和陈士琢一同度过的，那一个又一个的夏天。可是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当我在陪伴中看到了分别，就已经不可能天长地久。”

                  ──莫尚清《无声告白》

莫尚清晚上七点多就到了家，他没有告诉母亲自己去见程慕瑶了，只推脱说是和陈士琢曹铭玺一起打篮球去了。

回到卧房以后，莫尚清打开QQ，想在群聊里问问两人回来了没有。照理说这个时间点，两人应该在一起吃晚饭，可是一问陈士琢，才发现他们都到家了。

“老曹明天回老家，他说要回去收拾收拾。”陈士琢发来消息。

“那是要下个月底才能回来么？”莫尚清问。

“差不多吧，他说回去一个月。”

再过大约一周，定风波酒馆就可以重新开张了，杜家的管事已经联系了龙懿，这几天就会把执照和租契还回来。尽管酒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但是莫尚清没有忘记这次事情的蹊跷，他还是对无由酒吧和那个神出鬼没的怪老头有些生疑。只是曹铭玺不在，自己也不能再去那里试探，便只好作罢了。

杜小七早就吵吵着要去定风波玩，莫尚清平时在学校脱不开身，也就一直拖着。昨天在杜家和小七聊天，又被小七提到了此事，他也就应了下来。

在外面跑了一天，身体有些乏累，莫尚清在群聊里给社员们交代好注意事项后，就平躺在床上等着晚饭做好。

生活中少有慰藉可言，比起奔波劳碌起早贪黑，或许他唯一可以期待的，就是晚饭桌上的红烧猪蹄和酱烧鸡翅。饱足口腹之欲并不难，可这世上还有很多的事要等着他去做，这寻常的口福，反而成了一种奢侈。

十几公里外的城西区，严不二正驾车开往红宴KTV。

张千上午就知道二少爷要来，所以下午四点钟就把徐家伦带到了包厢。严不二交代说要好生招待这个年轻人，张千也就没有像以前一样派人专门看管他，反而安排了一间包厢，让他吃些零食酒水。

严不二在外面吃饭耽搁了些时候，直到晚八点才来到KTV。

“少爷。”张千在大厅里给二少爷问好，然后递上一支烟。

“人在里面吗？”严不二接过烟，自己点上了。

“在的，按照您的吩咐好生招待，在二楼的包厢里等您。”他跟在这位公子哥的身后，亦步亦趋。

徐家伦原本并不太清楚为什么严不二会在假期叫他过来，但当他看到张千对待自己的态度之后，心里也明白了大概。

“少爷。”见严不二推门进来，徐家伦站起身行礼。

严不二嘴里叼着烟，只是摆摆手让他坐下。“带上门，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来。”二少爷坐在沙发上靠着，对站在门口的张千说：“包括你。”

徐家伦感到事情有些蹊跷，严不二这次叫他过来，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上次你给我提供的照片很有用。”严不二开门见山，他从皮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放在徐家伦面前。“这是五万块。”

徐家伦一时有些讶异，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做，仅仅为了那张不起眼的照片么？起码不是表面这样。所以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拿起茶几上的信封。

“这钱是给你的报酬。”二少爷背靠着沙发，翘起二郎腿。“赌债归赌债，这和你替我做事是两码事，你可以把这些钱给你父亲，让他继续赌博，也可以拿它们去还我的债。你自己决定。”

徐家伦默默地把钱收起来，他太需要这些钱了，已经顾不得来由。

交代了对杜小七和莫尚清的下一步监视，严不二就准备放他走了。

徐家伦站起身的时候吞吞吐吐，像是要说些什么似的。“少爷，我...”他欲言又止。

“什么事，说。”严不二用命令式的口吻问道。

“我爸的债…能不能，再宽限些日子？”徐家伦小声说话。

严不二有些哭笑不得，他是一个没有什么耐心的人，不喜欢别人对自己卖关子。“你父亲的事情，我说了，宽限一年，已经很优厚了。”他顿了顿，稍稍思忖了下，接着说：“当然了，也不是不可以再给他宽限，这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二少爷的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他扬扬下巴示意徐家伦可以走了，然后关上包厢的门，点上一支烟，自己的内心却不平静。

不知怎么地，定风波酒馆一直没开灯。

阿次帮龙懿分装好了酒，就一直在张罗晚饭。这些日子酒馆没生意，阿次也难得清闲了些，不用每天值夜班了，龙懿上午从中心公园回来，就会猫在阁楼的画室里画些油画，城西区的艺术市场有人专门收购质量尚可的油画，龙懿就给他们批量地提供些作品。

杜家的管事今天刚刚来过酒馆，说是大管家有事情出去了，杜家的生意又忙，让龙懿到日子了自己去南十里街商会领回租契和执照。

两扇橱窗的帘子都开着，酒馆的大门也是敞开，装潢上的招牌却没有亮，行色各异的男男女女也没有在定风波门口停留片刻。

龙懿坐在靠近橱窗的位子上抽了会烟，直到后门传来了油烟声，阿次开始做晚饭了。听说阿次的老家有道菜很有名，叫“蚝油生菜”，龙懿就说要尝尝。

酒馆的厨房在后门外，是一个简易的棚子搭起来的，下雨天倒还好，遇到了大风天就基本上用不了了。难得龙懿亲自下厨帮忙，阿次的晚饭做的格外认真，他以前在酒店的厨房里帮过忙，对自己的手艺一直很有自信。

“老大，饭好了，咱们开灯吧。”阿次端来一盘香气扑鼻的青椒肉丝，放在橱窗旁边的桌子上。

“等一下。”龙懿沉沉地说，他的目光透出橱窗，望向对面同样是黑漆一片的无由酒吧。

曹铭玺这段时间没来酒馆，龙懿甚至不知道他明天就要回老家。至于那个奇怪的、插着蒸馏管的机器，莫尚清倒是让小七去查证了，但是依然没有什么结果。

龙懿走出门去四处看了看，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然后掐掉烟，走回屋里。“开灯吧，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