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不承认的重男轻女的事实，这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常常听见母亲说起这样一个往事：“我那时候是真的苦啊！你奶奶又是一个尖酸刻薄的人，生了你以后，发现是个女孩，一开始她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我也刚嫁过来，很多事情不好撕破脸，但是后来随着计划生育政策的收紧，等我再怀上二胎的时候，她显然就着急了。”

每每说到这个片段，母亲总是眉头紧锁，眼里露出哀怨的神色，她总是喜欢在话题说到节骨眼的时候叹气，每一口气都叹得又重又长，感觉她要是不将这口气吐出来，她就要窒息断气了一般，一开始我和弟弟还像是听故事一样的好奇发问，后来知道答案以后，就不再发问了，她见我们不再发问，就会自怨自艾的自己把故事的下文给自动续出来。

“那时候你奶奶是真的过分啊！邻居们是真的过分啊！他们都在私下讨论我这一胎还是女儿，他们说生活上的各种习惯和种种迹象表明，这胎绝对是女儿，绝对错不了！他们说我左脚先进门，走路先摇左手，一看肚子里的娃娃一定又是个女娃！你奶奶又是个很迷信的人，于是对我也开始不满了起来，后来当计生队要上门的时候，你奶奶劝你爸，赶紧带着我去卫生院把孩子流掉，我当时不愿意，你奶奶还各种辱骂我哦......”每每话到此处，她就开始抹眼泪。“

计生队那时候也是太狠了，这群畜生啊！要是不流掉孩子就要强行把家里的猪和牛拉走，这群人真的是坏啊！一看到家里唯一值钱的猪和牛要被拉走，你爷爷奶奶还有你爸就着急了，就真的联合起来逼着我去流掉孩子。”她又开始显得痛苦不堪，但是很快，她又乌云转晴。“

还好那时候我也是倔强，他们赶了我好几次去医院流掉小孩，我都不去，随便他们怎么骂，你看，到最后我不是生了个儿子吗？后来他们就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了。”

母亲常常在讲故事的时候，让我和弟弟分别坐在她的左右边。

她对着坐在左边的我：”我生你的时候，你爸他们都去田里干活了，所以我是独自一个人在家里生下你的，那是腊月的时候，你爸，好几天不敢出门，不知道是怕冷，还是生怕他那群好兄弟逗他。“

她对着坐在右边的弟弟说：”我生你的时候是夏天，你爸也不在家，也是在田里干活，但是当“捷报”传到他面前的时候，周围的人都看到他原本俯着身割稻谷的耳朵悄悄竖了起来，知道是生了儿子后，开心大笑起来。“

我常常觉得，弟弟后来的自以为是和大男子主义那套自私自利的行为就是在这种重复讲述的故事中滋养起来的，以至于后来他结了婚，对着他老婆说过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以前妈生姐姐的时候，奶奶很看不起她，后来生了我，知道是个儿子，妈才有了在这个家说话的底气。”

在一旁的母亲听到这话，瞬间又激起了她曾经难以忘怀的往事，又开始附和着抱怨起来：”那时候，你奶奶是真的狠毒啊！生下宗庆（我弟）后，他们才开始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不然指不定怎么瞧不起我呢！“

第二句话是：”我爸说，我们家男人是从来不会进厨房的！厨房是女人干的事！“

我的弟媳当时和我对视了一眼，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同情。我性子要强，从不服输，尤其厌恶别人对我同情，但是我在她眼里的同情中看到了善意，因此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开。

记得小时候我们家做过小卖部，所以我在不上学的日子里，早早就会被母亲和父亲叫着起床，帮忙看店做买卖，圩日是镇上最热闹的时候，但是我在最爱玩的年纪里从来没有机会去街上走走玩玩所以对于街上在卖的那些新潮的玩意儿，我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小伙伴们嫌弃我明显掉队了，因此常常取笑我是老古董。

和我比起来，弟弟的待遇显然是更好的，虽然我们只是相差一岁，但是父母从来不会进去打搅他睡觉，基本上他中午12点钟起床的时候，已经是镇上圩日结束，我要开始准备为家人做饭菜的时间了。

你们或许会想知道这时候的我还“闹不闹”了？答案是肯定的，我依旧是不服气的，而且这种不服气是与日俱增的。

初中正是青春期叛逆的时间段，因此我也在一次次不公平的对待中声嘶力竭的为自己争取过。“

为什么你们从来不叫弟弟起床帮忙干活？为什么永远都是叫我？”

“他那个懒鬼，叫了也是白叫！等下搞得没帮上忙，又浪费时间吵架，我懒得叫他了！反正他再懒，以后也是他老婆伺候他，我是再也不会管他了。”

“那为什么你偶尔让他帮忙干活，他开口问你要好处费，你会给钱，为什么我就没有？”

“他不懂事你还不懂事？"

我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将当时只有12岁的我噎住了。我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呢？明明看到家里这么穷了，看到父母这么辛苦了，我还在这里闹腾，我真的太不懂事了。

可妈妈你知道吗？长大以后，我才发现，你一直在利用我的懂事做着伤害我的事啊！我也是你的孩子，也是你千辛万苦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怎么就这么区别对待呢？

妈妈啊，你知道吗？你们要求我懂事些，还常常夸赞我懂事，因此我心甘情愿的洗全家人的衣服。

妈妈，你还记得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你叫上我帮你一起抬着一桶衣服去河边洗吗？满满的一桶衣服，你高高的身躯用手提着，而我小小的身板只能将扁担这头的重量压在我小小肩膀上，天气炎热，走在绿荫小道上，蚊虫叮咬，我闹脾气了，埋怨了，和你顶嘴了，你一巴掌就打到我脸上，你知不知道当时在旁边洗衣服的伯伯在劝你不要再打我的时候，他用同情的眼光看了我一样，你知道当时的我有多尴尬吗？你知道我虽然年纪小，但是无地自容到什么程度吗？

妈妈，您难道从来就感受不到我作为孩子对母亲的爱吗？我心疼你干活，所以再不情愿也要咬牙帮忙，我就算是被您当众给了一巴掌，也还是在您喋喋不休的辱骂中，含着泪帮您在河边洗完了衣服。

妈妈，您好像理所应当的利用了我的懂事，在您理所应当的背后，是对女儿投资回收率的换算。您生养了我，所以在我开始成为劳动力的时候，您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划算比值的工具，所以，除此之外，多余的感情就都没有了吗？

妈妈，我知道您从小就有很多兄弟姐妹，您是家中老大，所以从小就是在父母的失衡的教育中吃尽了同龄孩子的亏，您和我说过您小时候也和父母抗争过不公平的对待，可是，您明明就是从这种风雨走过来的，您又怎么忍心让我重蹈覆辙？

妈妈，还是您认为，只有把这种不公平的对待贯彻落实到其他女性身上，您才能转移封尘在心中多年的痛？

可妈妈你知道吗？我首先是您的孩子，其次才是您眼中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