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在我来说,犹如童话。上学时代,去家不远,周周返家,不需家书抒情寄怀。工作之后,离家更近,日日归家,更无家书必要。
年近四十,家书一封皆无。而,近读《傅雷家书》,心中感慨万千。傅雷可谓严父,对长子傅聪要求尤其严格,一封封家书,犹如一道道紧箍咒,却比紧箍咒更多一分爱,多一丝悔。
《傅雷家书》第一封信中,傅雷便说:“我良心上的责备简直消释不了。孩子,我虐待了你,我永远对不起你,我永远补赎不了这种罪过!这些念头整整一天没离开过我的头脑,只是不敢向妈妈说。人生做错了一件事,良心就永久不得安宁。”第二封信又说:“跟着你痛苦的童年一齐过去的,是我不懂做爸爸的艺术的壮年。幸亏你得天独厚,任凭如何打击都摧毁不了你,因而减少了我一部分罪过。可是结果是一回事,当年的事实又是一回事:尽管我埋葬了自己的过去,却始终埋葬不了自己的错误。孩子,孩子,孩子!我要怎样的拥抱你才能表示我的悔恨与热爱呢!”幼时,傅聪即拜师学钢琴,每日练习十余小时。心上无忧,懒洋洋地自由自在,盖会一时痛快而一事无成,望子成龙的傅雷对其管束甚严,难免以己履为式,削他人之足。在楼上书房闭门写作,一只耳朵却听着楼下的琴声,某次发现音符不谐,竟径直冲了下去,对儿子一顿劈头盖脸,竟将傅聪鼻梁打伤,而客厅里满是远来的亲戚。子也叛逆,后来“对父亲反抗,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简直没办法弹了”。
傅雷的严苛,在杨绛忆傅雷时写过一段话中可见一斑:“傅雷的严肃确是严肃到十分,他的笑脸只许朋友看。在他的孩子面前,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严父。阿聪、阿敏那时候还是一对小顽童,只想赖在客厅里听大人说话。有一次,客厅里谈得热闹,阵阵笑声,傅雷自己也正笑得高兴。忽然他灵机一动,蹑足走到通往楼梯的门旁,把门一开,只见门后哥哥弟弟背着脸并坐在门坎后面的台阶上,正缩着脖子笑呢。傅雷一声呵斥,两个孩子在噔噔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里逃跑上楼。梅馥忙也赶了上去。等他们俩回来,客厅里渐渐回复了当初的气氛。但过了一会儿,在笑声中,傅雷又突然过去开那扇门,阿聪、阿敏依然鬼头鬼脑并坐原处偷听。这回傅雷可冒火了,梅馥也起不了中和作用。只听得傅雷厉声呵斥,夹杂着梅馥的调解和责怪;一个孩子想是哭了,另一个还想为自己辩白。我们谁也不敢劝一声,只装作不闻不知,坐着扯淡。傅雷回客厅来,脸都气青了。梅馥抱歉地为客人换上热茶,大家又坐了一会儿,辞出,不免叹口气:‘唉,傅雷就是这样!’”
1955年1月26日,傅雷在家书中尝言:“成就的大小、高低,是不在我们掌握之内的,一半靠人力,一半靠天赋,但只要坚强,就不怕失败,不怕挫折,不怕打击。”成功自靠人力,所言“坚强”,意为坚持,然天赋至关重要,“天才就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爱迪生的下半句是:“但那百分之一的灵感至关重要,甚至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更为当紧。”虽更为当紧,然,无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这百分之一的灵感从何而来?正所谓“念念不完,必有回响”当你决定努力,全世界都会帮你。傅雷其心如是吧。
除却音乐艺术上的讨论与指导,在一封封家书唠唠叨叨,事无巨细,对傅聪的生活的各个方面可谓面面俱到,细到吃饭的礼仪,“刀叉不可落到盘子下面,双手不用刀叉的时候,也不能放在双腿上,要时刻放在桌上……,双手不可插在上衣口袋中,裤子口袋也不可以。”
……如此种种,每封家书,几乎都有类似叮嘱与。
对于傅聪的爱情、事业、人生的指导,更是处处皆是,让人读来不禁感叹。“我只想提醒你几点:第一,世界上最有力的论证莫如实际行动,最有效的教育莫如以身作则;自己做不到的事千万勿要求别人;自己也要犯得毛病先批评自己,先改自己的。第二,永远不要忘了我教育你的时候犯的许多过严的毛病。我过去的错误就是能使你避免同样的错误,我的罪过也可以减轻几分;你受过的痛苦不再施之于他人,你也不算白白吃苦。……”纸短情长,父子在一封封家书寻求和解。
家书抵万金,万金难买父母爱。慈母严父,不过“精彩极了”与“糟糕透了”,二者皆为爱。世间父母,皆坎如此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