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夜,我爸蹑手蹑脚地走进我的房间,压低声音说,你不是一直好奇你姥姥给你妈的那只箱子里装的是啥吗?我们去打开看看怎么样?
我说,我妈不是说了啥都没有吗?她说那箱子是姥姥当年放她陪嫁的东西的,我妈就是拿回来当个念想。
我爸说,你这个地瓜蛋子还真信了?要是箱子里啥都没有,你妈干嘛要锁得那么结实,还不让人看。我上次想凑近瞅一眼,你妈差点把我踢飞。
他手里拿着一根铁丝,说,我负责开锁,你在屋门口把风就行。
我爸这样一说,我也来了兴致,我俩避开我妈,偷偷摸摸来到了后院。
我在门口站着,当时外面漆黑一片。那天的风很大,我看见墙边两棵榆树正抱团扭打在一起,一个白色球状的东西飞滚着到了墙边。
我有些害怕,我爸说,在自家院子里有什么好怕的,你这心理素质也太差了,一看就不是做贼的料。我给你唱歌听吧。
他开始哼起了小曲,我仔细听了一下,他唱的居然是《聊斋》。我更害怕了,我说,您别唱了,再唱鬼都被你引出来了。
这时立在墙边的一块铁皮被风吹倒了,哗啦一声,发出震天响。
我吓得直哆嗦,说,我妈不会听见吧?
他说,放心,你妈在看电视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是外面爆炸了她也不会听到的。再说,晚上她从来不会来后院,她胆子小。
我看着我爸吭哧憋肚捅了半天,还是没打开。
我说,您快点行不行,我妈来了咱就死定了。
他说,这锁生锈了,不好开,你去后面的柴房里给我找点机油来。
我说,我走了,要是我妈来了怎么办?
他说,你把狗抱过来,让它看门。
我从狗窝里把狗掏出来,告诉它不要叫,看好门。
2.
风刮得柴房的门呼啦啦响。我打开铁皮门,还没来得及关门,门就一下子自己关上了,在门口站着的我被呼进去两丈远。
我捂着被扇疼的屁股爬起来,看见里面黑咕隆咚的一片。
铁锹,粪叉,铲子,锄头,此刻都像有了生命一样,在黑暗中静静地望着我。
我不知踩到了什么,一根铁棍直接俯冲下来砸到了我的鼻子。我捂着酸痛的鼻子,刚想蹲下,手又摸到了一个滑溜溜的东西,我以为是蛇,嗷地叫了一口,仔细一瞅,原来是橡胶手套。我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刚往里面走了两步,突然看到房梁上挂着一个形似人的东西在轻轻飘荡。
我飞奔出来,大叫着有鬼啊。我爸出来了,他急眉横眼地拽住我,说,你鬼叫什么?一会儿该把你妈吵过来了。那里挂的不就是个大衣吗?
我仔细一看,果然是一个军大衣。我爸说,这是我上次浇地的时候穿的,还没洗,屋里没处挂,就先挂房梁上了。
我爸找到了一桶柴油。
他让我拿着手电,他负责擦油。
然而,直到他把整个锁都灌满了油,他自己的两只手也像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一样,锁还是纹丝未动。
我说,您到底行不行啊,再过一会儿鸡都要叫了。
我爸也很郁闷,他坐到地上,说,拿钳子来,我要把这锁拧断。他的口气狠厉,好像要拧断的是仇人的脖子。
我说,又要去柴房,我不去,那里面太可怕了。
我爸说,钳子应该在鸡圈里,我白天修铁丝网的时候落在里面了。
我从铁丝网那儿钻进去,网上的铁丝又勾住了我的裤子,我只进去了半截身子,我拿着手电到处照了一圈也没找到。只好又把手伸向了鸡窝,不知摸了多少鸡屎,才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钳子。在我的一通捣鼓之下,里面的鸡都出来了,还有咕咕叫的。
我爸急了,说,跟你说了,别发出声音,你怎么总是不听?
我说,鸡是自己叫的,我还能挨个捂住它们的嘴?
我爸拿过钳子,又使了半天劲儿,也没把锁拧断,倒是夹到了自己的手,他嚎了一声。
我说,不是不让发出声音吗,你叫啥啊?
我爸生气了,说,我就不信我打不开。说着,他对着箱子狠踹了两脚,接着抱着右脚原地转了三圈。
最后,他咬着牙说,实在不行就用锯子锯吧。
我说,不行,那样我妈肯定能听见的。
他说,没事儿,这儿离着前院远着呢。
我说,那你自己去拿锯吧,我看着门。
3.
我爸去柴房了,我刚想蹲下歇一会儿,就听见前院通往后院的铁门咣当一声开了,不用说,肯定是我妈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叫我爸,就见一个黑影已经窜到了柴房旁边的枣树上,比野猫都要快。我也迅速冲到了枣树下面,抱着树干就要往上爬。
我爸小声说,一山不能容二虎,一树怎能盛俩人,你上那边的石榴树上去。说着他的长腿往下一踹,我就掉下来了。
我看到旁边还没有我高的石榴树,差点哭出来。
这时手电光照了过来,我听见我妈说,谁在那里?
我爸赶紧小声说,那边,那边咸菜缸子……
没了手电,我什么也看不见,一时着急看到墙边有个黑糊糊的缝儿,我一头钻了进去。当我拱进去之后,我立马就后悔了。因为我被卡住了,特别是头,就好像是被两块铁板给夹住了,我一动也不能动。
我妈拿着手电慢慢走了过来,很快照见了在墙缝里挺得笔直的我。
她也顾不得生气了,站在那儿哈哈大笑。
我爸也被我妈从树上赶下来,踢了两脚。
我说,快把我弄出去。
我妈说,你是怎么进去的,既然能进得去,就能出得来。
我爸说,来,我把你拔出来。
我说,您就不能砸墙救我吗?我憋死怎么办?
我爸说,不会憋死的,你不是学过武术吗?实在不行运运功,把自己脑袋缩小不就行了?
我说,我学的那是武术,不是法术。
那晚我就是被我爸像拔萝卜一样硬生生拔出来的。他每拔一下,我就嚎一声。我爸一边拔,还一边说,你就是个蠢蛋,我是让你躲到咸菜缸后面,谁让你钻墙缝儿里去了?
当我再次见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脖子被扯得像面条一样长。出来以后,我又因为“偷盗行为”,被我妈打的头上小疙瘩骑着大疙瘩,第二天起床,感觉又长高了两尺。
我家的狗全程都蹲在门口看着我,始终没叫一声,完全无动于衷,就像个看客一样,简直毫无狗性。
4.
至于那个箱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我妈倒是很痛快地就打开了箱子。
我跟我爸往里一瞅,里面空空如也。我瞪大双眼,在箱子里扒拉了半天,才在角落里发现了几颗老鼠屎,我仔细数了数,一共三颗。
我爸不甘心,他用手一寸一寸地敲着每块木板,说是不是还有夹层或者什么机关?
我妈说,别做梦了,你就是把木板子一块一块拆了,它也就是个破箱子。
我爸不相信,他拿着手电又研究起那几颗老鼠屎来。
我没好气地说,别捻了,再怎么看也是老鼠屎,变不成金豆子。
我爸说,那弄个空箱子来干啥?
我妈对我说,这箱子里装着你的嫁妆。
我问,嫁妆是什么东西?
我妈说,就是你长大了出嫁要带的东西,比如说你姥姥的那只金镯子,比如说我结婚时买的缝纫机和自行车。
我气得大哭,说,我的嫁妆就是三颗老鼠屎?
我妈说,是啊,本来我说了不让你们动,你们非要动,你们提前开了这箱子,这里面的东西就飞了,这就是做贼的下场。
我爸顿时脸色惨白。
多年后,我才知道,是我爸开错了箱子。我妈早就把那只箱子藏到了床底下,可怜的我爸根本就不知道箱子被我妈换了。
她说,我就知道你爸那个人,狗窝里放不住干粮。他要是知道那里面放着宝贝,非得拿出来看看能值多少钱。
当然真正的箱子里面也并没有什么宝贝。除了一对玉镯子以外,只有两个粗瓷大碗。它们后来成了我们家盛咸菜的工具。
我跟我爸的这次冒险行动就这样以失败告终了,但我成了最大的“牺牲品”:我的头在那晚被我爸拔过之后,就再也没有恢复之前的猴精,我就这样成了一个“不世出”的笨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