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小时候在这块土地上活得倒挺快意。整天和大大小小的泥头花脸的小伙伴们逮鸟、捉蛤蟆、扣蚂蚱、捞虾,趴在地上有滋有味地看蚂蚁打架,那时觉着这院落真大,屋顶漏雨真有趣,它晶亮的水珠落下来,便用手去接。她喜欢在这无边无际,色彩斑阑的天地间撒欢,村西有一片树林,漫天遍野的野花,夏天的时候尽你去采,多得可以叫你插得满头满身,活象印第安部落的酋长。
玉婷喜欢在村东的路旁玩耍,喜欢看甲虫似的汽车在坎坷不平的道上疾驰,她更喜欢在村西的那片林子里看长城似的火车,这个伶俐而聪慧的女孩由此得到了窥视世界的契机,她知道外边有一个更大的世界,有更多的人,有花花绿绿的生活,这个小精灵便再不能安分了。
不知从哪天开始,她不再去村西的那片林子掐野花、挖老鼠、抠蛐蛐,也不再到这里看长城在地上跑了。娘躺到了这片土地里,那坟和所有的一样,光秃秃的,没有一丝草,很悲怆、也很凄凉,那天送她母亲的人很多,最后只留下母亲一个人在那里,很孤独的。母亲就这样和所有的亲人分住在这样的两个世界里。那时,弟弟妹妹还小,她也只刚刚背起小书包,还不懂得生与死的界石立在于母亲和自己中间,她那惊恐的眼睛也因为永远看不到母亲而湿润了,以后她才懂得死的概念,到母亲的坟前大哭了一场,并且总要栽种些花草以祭母亲。
夜已深了,乔玉婷躺在热烘烘的炕上,怎么也睡不着,她早已不习惯睡热炕了,身子下面的褥子很簿,可以感觉到硬板板的炕面。父亲好似也没睡,一口一口地吸着烟,那一闪一闪的烟头在黑黝黝的屋子里显得很亮,那亮光映出父亲那清瘦、刚毅的面庞,没有一点的表情,只有嘴边的肌肉在动,狠狠地吸着烟。
哦,这时的城市正是最绚丽、最疯狂、最沉醉的时刻,舞厅里彩灯明灭,一对对舞伴在拼花地板上流水般的旋律中翩翩起舞;咖啡屋里、啤酒杯溢出浪漫的泡沫;公园里月光如水,湖波荡漾,一对对情侣或在树影下偎依低语,或在假山旁浅吟低唱;电子游艺室、台球队室的痴迷狂叫;自由市场一身牛仔服的小伙子,大胆露透的姑娘,满街的叫卖,满街的地摊到处是大腿和乳房、比基尼、三点式……
不管怎么样,在那里一切不快、苦闷、失意,很容易忘却,就象太阳出来抹去露珠那样轻松,而在这里……
窗外,那桔黄的月亮歪在树梢上,象母亲的脸。
玉婷感到一阵颤栗,深深地、无声地叹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