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手表的故事

小时候,手表是个奢侈品,一般人是买不起的。我只见过乡政府的干部腕部戴着手表,上衣表袋里插着钢笔,看看都神气!

没有手表,也想装B,我们小孩子就在手腕的部位画一块“表”,衣服表袋里插满捡来的废钢笔盖套儿,装模作样地在人前“显摆”。父亲看了直摇头,说我不像乡里的干部,倒像个走街串巷修钢笔的。

说到手表,其实父亲原本是有一块手表的,那是母亲送给父亲的结婚信物。七十年代中期,父母经人介绍相识了。母亲不嫌弃父亲家庭出身不好(爷爷原本是地主,姥姥家是贫农),母亲看中的是父亲的勤劳、善良,肯吃苦。当年的婚礼与嫁妆也远比不上今天的奢华,有钱的人家才置办高低柜、单车、手表三大件。估计如今要“三金”、存款、有车有房的“物质爱情”新人们,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那些年代的人的。父母亲的婚礼极度简朴,一斤糖果、几斤肉就算“过门”了。虽然资金缺乏,但母亲倾其所有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送给父亲。花了七十元钱,这在当时已经是一笔不菲的数目了。

父亲格外喜欢这块手表,整天宝贝得不行。表的做工很精致,虽说是国产的,但走时很准确。那个年代的人是很少见到进口名牌手表的,“上海”牌是响当当的名牌。当然,这些都不是我的亲历,全是我从长辈那儿听来的。

我自打记事起,就记得父亲手腕上的这块手表。白色的表盘,银色的指针,有弹力能伸缩的金属表带。但父亲从不让我摸,怕我给摸坏了。但就是这么一位爱表的他,竟然亲自把这块表弄没了。

那是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政策好起来了。为了能多挣些钱,父亲怀揣着所有的家当去外省买马,准备回乡拉板车搞运输。舟车劳顿抵达目的地后,原本计划买一匹马的父亲临时又看上了一头毛驴。想想毛驴干活很不错,最能吃苦,合计着就一并买了吧。牵着马和毛驴的父亲这时身上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了,到了渡轮边才被告知按当时的规定,牲畜是不能上船的。无奈,父亲只好决定带着它们走回家。人要吃饭,马要吃料,没两天,身上已经不剩分文了。借宿一户农家时,老人家对父亲说,小伙子,你这也不是办法,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当了做路费吧。最后,父亲将腕上的手表贱卖掉,历经千辛万苦辗转一个多月才回到家。得知父亲竟把结婚纪念物给“吃”掉了,母亲大哭了一场。但看到已沦落与乞丐无异的父亲时,也没有过度地责怪父亲。只是,今后再没给父亲买过任何一块表了。

后来又经历了很多事情,父亲的人生起起伏伏。但是作为一个农民,父亲好像也没有戴表的迫切需要。父亲从此也就很长时间没有戴过表了。

直到爷爷的历史问题得以平反,父亲与失散二十多年的姑妈取得上联系后,我和妹妹随父亲去往东北姑妈家探亲那年,在火车站候车时,父亲花五元钱买了一块电子手表。全是塑料材质,走时倒是很精准。戴了几年,后来因一次“透水”事故而宣告“寿终正寝”。

东北探亲返程的前一天晚上,姑妈送给了父亲一块怀表,是钢制的,也很精巧。但终因不是腕表,佩戴的次数很少。因不常佩戴总是忘了上发条,忘记了每天上发条就会停摆。最终,也因搬家而不知所终。

伯父因爷爷的历史问题,少年时期就流落他乡。后来辗转去往了前苏联,并在那里安家落户。落实政策后,伯父回国探亲时给父亲捎回来一块苏联产的带荧光的机械手表。表盘较大,表身也挺厚。看着很臃肿的样子,也是那种要上发条的。苏联的重工业挺发达,但轻工业很薄弱。看来,制表业也实在不怎么样。因为,那块表也没戴多久就“罢工”了。从此以后,父亲又有很长时间没戴表了。

随后,又有了BP机、手机。当手机的价格降到平民价时,父亲也用上了手机。手机里有时间显示,父亲也就好像没有了戴表的理由了。

上了年纪后,父亲的眼睛不太好。他常抱怨,看手机上的字费力。时常叼念着,用手机看时间还是不太方便啊,总得去掏手机。我知道,父亲又想手表了。

随后,网络越来越发达了。我有一次在淘宝网上看见一款手表,既漂亮又便宜。看着挺适合父亲的,就买下来送给了父亲。可是常言道,便宜没好货。戴了没多久,表坏了。

父亲生日前夕,我估摸着送一块好一点的手表给他。去到一家实体店选表,老板带着我从石英表看到机械表,又从国产表看到进口表。本打算买一块几百块钱的表,最终硬是让老板成功“忽悠”,选了一款瑞士进口的全自动“TISSOT”。打完折下来,还要五千多。父亲一生节俭,平常买个东西都要斟酌半天。有时候买贵了,常会受到他的责备。这样的一块表,我该怎么交给他?果然,父亲看到手表,喜悦之余,第一时间便问价钱。我说,不贵,才五百块钱。父亲还是觉得贵了,对母亲说,还说不贵,五百块钱呐。妹妹看了全英文的说明书,悄悄地问我,哥,老实说,到底多少钱?我回答道,五百啊……嗯……欧元。妹妹赶紧将食指竖在唇边——嘘……我侧过脸去看父亲,他丝毫没有发觉我们兄妹俩的小动作。

或许父亲是真的老了,每次回老家父亲总扯着我的手跟我讲他的手表。他总是问我,这表咋就这么稀奇呢,只要戴在手上,不用上发条也会走。我笑了,说,现在的手表都这样了,这叫全自动。父亲说,唉,没有上发条的表咯,还是你妈送给我的表好啰。在夕阳的余晖映衬下,我隐约看到父亲的眼里饱含着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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