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事情是无缘无故出现的,比如春天。
你想,石头一样冷硬的土地怎么就变得松软湿润了?夹冰带雪的风为什么温和起来?还有,大雁也回来了,当初它们被寒冷驱赶的时候走得是多么决绝。总之,糟糕局面在悄然结束,所有事情正朝好的方向发展。是谁改变了这一切?这个伟大的幕后操作者得有多大的决心和美意,才能把世界从冰天雪地中解救出来,并且送给它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
当初,冬天是块多么难啃的“硬骨头”——大地冻成了铁疙瘩,所有植物了无生息,天空脸色阴沉,鸟儿没了踪迹,街头成了冰雪的天下。一切降至零点,甚至零点以下。就连最聪明活跃,以创造力著称的人类,在寒冷面前也保守内敛,各自戒备,尽量不外泄一丝热气。在严寒的统治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任何不知死活的反抗都有可能自取灭亡。
然而,改变还是露出了端倪。先是,不知谁默默拥抱了大地。你看不见它,却能明显感觉到泥土在一个温暖怀抱里的微妙变化。拥抱者极其耐心,无论风雪怎样击打都绝不放手。它知道,只有用比冰冻更强大的温暖,才能捂热整片土地。它的拥抱让泥土放松、柔软,逐渐变得跟它一样深沉有爱,以致愿意为藏在土里的所有生命提供温度和营养,进而消融所有冰冻的河流。随后,一只看不见的手轻勒住了风的缰绳。风是个横冲直撞的野孩子,但在这只手的牵引下学会了控制,它仿照起小羊的样子,轻柔欢快地行走。人们推开窗子试风,他们喜欢风现在走路的样子,于是为这种步调取了一个诗意的名字,叫“轻拂”。
不知谁去说服了树。那些干枯了整整一个冬季的树枝明显已经心回意转,树皮下暗暗萌出了绿意。也不知谁去请回了鸟儿,叫醒了睡在水底的鱼。每一种动植物仿佛都秘密接受过一次恳谈,而它们显然同意加入变革的阵营。当然,它们觉悟不一,改变也有先后。最先站出来的是迎春和玉兰,它俩带头做出示范,在乍暖还寒的天气里绽开了花朵。花瓣明黄,润白,像是寂寞街巷里忽然走来两位丽人,让人禁不住惊艳和赞叹。紧跟着,海棠,樱花,美人梅、紫荆等大批花树走秀般相继登场。蜜蜂开始流连在花间,鸟儿出现在天空,蚯蚓和小蟹也偷偷爬出洞穴,大口呼吸湿暖的空气。这是一场少数带动多数,多数决定全局的工程。从花事寥落到百花争艳,从大地冰封到鳞萃鸟集,星星之火终于燎遍了整个春天的原野。
人们仍然层层包裹。他们心有余悸,怕严冬杀个回马枪。比起动物和花草,人是更难被治愈的一个群体。而一个满心戒备的人是很难放松和快乐的。神秘者不动声色。它知道最好的化解不是解释,而是行动。于是,几乎一夜之间,路两旁,屋檐下,沟渠边,甚至人迹罕至的荒野外,都罩上了一团又一团粉的、黄的、紫的、白的、绿的轻烟。还从来没有哪个季节在大地上浪漫汇集过如此众多的色彩。人们一觉醒来,满眼都是清新蓬勃的生机,他们终于肯脱下冬装飞跑出去。他们对这一天盼得太久了,以致连最古板的人,也愿意久久徜徉在花树下,不肯离开。
冬天的遗迹越来越少,一个新时代终于来临。
是谁制造了这场奇迹呢?我看不见它,心里却装满了它盛大的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