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澜在厨房里帮老太切菜,外面一个女声传过来:“妈,我回来了。”
“哎!是小丽啊。”老太在围裙上擦擦手。“我出去一下。”
“听咱妈说,我们多了个姐姐!”厨房又进来一个大肚子,旁边一个男人一步步扶着她。二人都笑起来,桂澜感觉有些别扭,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好尴尬的笑笑。“你们好。”
“姐,那我先回屋了。”“哎。”
这个女子十分亲切倒让桂澜消除了一些不适。
老太回来继续切菜,“在咱家就当自个家,也别怕和小丽相处不好,”老太看出桂澜的犹豫,“她要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我是不会让她过门儿的。”说完笑了起来。
马路上的车很多,桂澜不知道自己在红绿灯跟前站了多久了,定定神,往对面走了过去,却差点被撞上,绿灯已经结束了。
在老陈家生下了晓冬,当时是冬天,晓冬出生的时候是破晓。名儿还是老头起的,说着就跟桂澜姓,以后母子两亲,走的时候万般不舍,但是桂澜心里清楚,自己总归是个外人,能在这个丝毫没关系的家庭能过三个月,已经是无法报答的恩情,自己没有理由赖在人家家里不走。
“你自己一人回城里,一定要照顾好自个儿,尽量把孩子带在身边,有什么困难随时回来,我好歹是也是晓冬的外婆。”老太紧紧地握着桂澜的手,眼里噙着泪。
“这钱我不能要。”
“拿着,就当是借给你的,以后在城里扎稳脚跟,经常回来看看。”
“我……我真的没法报答你们。”
“你现在身子还没恢复过来,隔几天吃一顿肉,记得不。回头记得捎个口信回来。”
老头赶着驴车,桂澜抱着孩子,河边的芦苇被吹的乱晃,路上经常有农田里的人跟老头打招呼。偶尔能看到没化尽的积雪,风还是挺冷的,临走前老太给桂澜做了一套新衣服,又给她买了条围巾。
“人生在世,不称意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大不了,你还年轻,等安定下来再找个好人嫁了,健健康康才要紧。”
这种母女之间才有的对话,桂澜也是第一次听。
听说自己的案子要审了,“我申请的法律援助呢。”
警察翻了他一眼,“今天下午见面。”中间母亲来过几次,警察稍稍有点收敛,皮肉之苦已经少了很多,晓冬不知道母亲为自己做了什么,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感激的。
其实,断绝关系,这不是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是,让母亲离开自己,绝对是最好的选择。母亲是个好面子的人,自己被卷进这种案件,放在谁家都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好事不出门。很快母亲就会被指指点点,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母亲收到不好的待遇,晓冬会愧疚的。
等等,自己不是很恨母亲吗,不对,也不是恨,到底是什么一种感觉?又爱又恨?
当老师的两年里,自己故意申请了学校的宿舍,就是为了少回家,这更是一种报复。“你想把我拴在身边,我也不会让你如愿。”到了周末,也经常会找理由不回去,一开始母亲还会问几句,后来不知道为什们,经常欲言又止。不想回家的原因有很多,虽然自己心里清楚母亲的孤独,但是无法和母亲正常相处,经常买几句就开始吵架,自己因为习惯也从来不会反击,只会默默的吃饭,但是坐如针毡,吃饭也变成味如嚼蜡。母亲喋喋不休,自己一言不发,像无声的战场一样。但是,母亲只要提起父亲,自己就会瞬间爆发。
“我没有父亲,你没有丈夫,难道是我的错吗。”
回家的夜都是难熬的。
偶尔不吵架,母亲就像其他的的中年女子那样,开始操心起他的终身大事,也让周围人给他介绍女孩子,一开始会应付着去,女生大都是腼腆的,但是都表示可以和晓冬进一步发展,但是大部分晓冬都会拒绝。
“眼光别那么高了,你也不小了。”
每当母亲说这种话,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不想结婚,想。自己也不是那种理想主义者认为爱情高于一切的人。只不过,自己,好像,已经失去了构建亲密关系的能力。
大学毕业以就好像没有和谁出去聚餐,当年离开A市的时候说好会保持联系并且泪眼相送的合作伙伴,也很少联系,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收获会收到群发的的祝福短信,他的近况晓冬都是通过社交网络的动态。失落的时候有时候也想打电话,或者去A市找他,但是总觉得自己会打扰到他,取而代之的的就是骑着车,到学校附近转转,或者去操场跑两圈,偶尔在操场碰见学生,还要努力的笑起来,学生一走,就感觉笑得难受。
爱情也是一片空白,自己也很久没有心动过。女同事里,漂亮温柔的很多,但毕竟是职场,也不想和谁有进一步的联系。别人邀请的约会,自己也总以身体问题喝不了酒推脱。唯一的娱乐就是跑到电影院连看两场,有时候碰见结伴来的的学生还会被取笑“老师怎么一个人来看电影”。和别的男孩不一样的地方,自己从来没有火热的去追求过谁,也没有为了谁在深夜酩酊大醉。看到别人回忆自己青春的那个女生,晓冬总是苦笑不已。看到银幕上歌颂爱情的作品却会感到别扭,自己从来没觉得爱情多高尚多伟大,只不过是大自然让人类繁殖后代的诱饵,偶尔又会批判自己的这种偏激想法。不想要轰轰烈烈的爱情,却非常喜欢孩子。曾经在公园里碰见一家人出游,带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婴儿,裹得像个粽子,话都说不清,一看见自己,却颠颠地往自己怀里扑。婴儿的脸碰到自己的脸,能感受到和成人不一样的温润,细腻。自己心里非常欢喜,十分想拥有自己的孩子,他许诺,它可以拼命的工作,哪怕自己少活几年都要让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自己可以给他/她一切。
偶尔想到这些自己就会笑起来,他无法从自己构建的幸福场景里逃脱,甚至于,他愿意一直沉浸在里面——直到这个问题出现:孩子,总得有妈。那么谁当自己孩子的妈呢?晓冬开始从自己身边的把女孩子想起,“和她在一起生活是怎样的”,但是很快就结束自己的愚蠢幻想——谁愿意和我结婚?我这种没房没车薪水也不高的男人。
不对,是别人不会嫁给自己,是自己不会和别人结婚吧。身边和自己差不多条件的男生,又不是各各都是单身。不是啊,自己不是很想结婚的吗。
不会是……自己一直想找的是结婚的女人,而不是爱人。自己好歹是念过大学的,思想怎么……
唉,谁会爱上我呢。女生都会喜欢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男生吧,“自己都没有安全感,拿什么给别人安全感?”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再说感情这种事,不应该是男生主动吗自己都没有问过,怎么知道自己不会被别人喜欢?
呃,万一自己结了婚后,成了父亲那种渣男怎么办?中学时候有一天回到家里,发现母亲哭的好厉害,自己上前想去安慰,却被一把推开。母亲哭的更厉害了,自己站在那里无所适从。
过了一会,母亲说,“你以后千万不能像你爸那个男人一样,抛弃,妻子!”
自己会不会变成父亲那种人……虽然现在至少自己还是个恨正直的人,但是……遗传这种东西,谁又能说得准。
晓冬鼓起腮帮子,捧着脸坐在地上。
他忽然想起来,高中同桌好像说过自己这个样子很可爱。那天,晓冬被“可爱”这个词羞红了耳根,一只没和同桌说话,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不好意思。
“你怎么今天话变少了好多。”
“没什么。”
“我惹你生气了?”
“哪……哪有。”
“那怎么了……”
“你……你以后别用'可爱'这个词形容我好不好,怪怪的。”
“哈哈哈哈……你居然是为了这个……哎呦,你真是……好可爱啊。”
女同桌本来是小声的说话,这几声笑声却格外的大。
“好了好了,不说就不说了,你还挺傲娇。”
“傲娇什么意思?”
“就是……嗯……怎么说呢,就是腼腆又可爱吧。”
“你……”
“好好,来,吃这个。”
同桌和自己就像是镜面世界里的两个人,大学以前,晓冬一直话很少,同桌开朗,无拘无束。眼睛不是特别大,但也不小,弯弯的,睫毛很长而且翘,鼻梁很高,而且带点弧度,正面看又很窄,嘴巴就像涂了口红一样,皮肤不适特别白,但是很健康,个子也挺高的,好在晓冬比她还高了一点。有一天写卷子累了抬起头来,莫不经意的扫她一眼后就开始端详她,被同桌发现后连忙转了视线,心瞬间跳了一下。
“切,偷看害怕发现。我又不介意,你想看使劲儿看呗。”
“你……你别自恋了。”
“哦对了,这个给你。”
“啥玩意,定情信物?”晓冬脑子突然短路了一下,冒出这样一句。
“哎,你学坏了,好小子,深藏不漏啊。”
晓冬不知道怎么解释,却突然很开心,忍不住笑。
“我放假出去玩带的小玩意儿。”
一只粘土做的小猫。
“你以后要考哪里啊……”
“不知道,考上哪就上哪吧。”
“我爸说我想去哪都行,但得学法学。”
“为什么?”
“因为我爸妈都是律师,在这一块混多少年了。”
“你呢。”
“我也不知道。之前爸妈工作挺忙的,那时候我就很讨厌这个行业,直到有一天,一个爸爸的顾客登门道谢,恨不得跪下来,因为拿到了自己被拖欠的一大笔钱,而且那是他妻子的救命钱。那一瞬间,感觉干这一行,也挺酷的。”
“是啊。”
“哎,要不咱们以后还上一所大学?”
“啊……看运气吧。”
“哈哈。”
听到同桌这话,眼前的题目早就成了天书了,内心一阵狂喜,却又忧心忡忡,该不会……喜欢上同桌了?不会吧,算了,还是做朋友吧。
所以报志愿的时候,晓冬故意含糊其辞,没有告诉同桌,估计同桌也察觉到了,没有追问。自己是给不了她幸福的。
不过阴差阳错,最终还是来了同一个学校。
“……唉呀爸,怎么又是强奸案……我回来这么久就没几个正常的案子。”
“这有啥,什么案子不是案子。”
“哎不说了,人来了。”
“吴晓冬,你的律师来了。”
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并且只有母亲来的时候才能吃上正常的饭,身体早已没了力气。
空气里突然一下突然刮起一阵急风骤雨,暴风里还裹挟着碎石,狠狠的砸在晓冬脸上。大脑缺血一样,腿没了力气,差点摔倒。
大口的喘着粗气,下巴控制不住的颤抖,泪如雨下。
“晓冬?!”
他再也无法控制,喉咙像被石头塞住了,不停的喘,手像蚂蚁啃咬一样麻。自己,自己,怎们能,这个德性出现在她的面前!如果有枪,他一定会往自己头上狠狠开两枪。从来没留过那么多泪,双手捂住脸,头发都被沾湿,这一会出了好多汗,和眼泪混在一起,脸上的伤疤隐隐作痛,心里又有了新的疤痕。
“我,我……啊。”晓冬嘶喊,他很恨咬着嘴唇,血流尽嘴里。
“我,我……”
“晓冬你怎么了。”杜若凝也止不住流出了泪。
晓冬早已接受了自己被认定为强奸犯的这个事实,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狼狈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抓着警察的手:“你杀了我吧,我求求你,你杀了我吧,我求你了!”
“别这样,慢慢说。”若凝拉过晓冬。
好不容易坐下,晓冬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绝对不是啜泣,肺里的空气被耗尽了,停不下来的喘。
“怎么能是你。我……我……”
大学毕业,本来在A市混的好好的,好不容易进了个很强的律师事务所,爸妈却催她回来,拗不过他们,只好回到家里,爸妈托人把她搞进了法律援助中心,说是闲。本身小城市就没多少官司要打,无非也就是离婚财产分割。
“爸,妈,这也太没意思了。我在A市好歹也能接触点大案子,我学了四年,出来就天天坐办公室?”
“哎呀,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多少人想进还进不去呢。”
自己对晓冬的印象,确实是很可爱,话很少,学习很不错,很耐心,也很大方,经常害羞,偶尔感觉,哎,和吴晓冬谈恋爱估计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吴晓冬上课有时候偷偷看她,她心里也莫名的高兴,“长的好看就是好。”经常看见吴晓冬鼓着腮帮子坐在窗边发呆,自己就用手指头去戳他的脸,他也不生气,就是像个小孩一样的瞪她一眼。偶尔自己出去玩,买纪念品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晓冬。到底自己是把他当朋友还是…恋人?给他东西吴晓冬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冒出来一句“定情信物”,自己开心了好久。晚上写题目写累了,就拉着晓冬聊天,她发现晓冬和其他男孩好不一样,他不爱运动,看起来也不怎么壮,但是心非常细,理解别人理解到了过分的地步,也很敏感,经常自己没有恶意的话,晓冬会说出来另一层意思,但是他也没生气,只会失望地看着她。
“按理来说男孩子不都是神经大条的吗……”
可是自己却,一点点的,喜欢上了,这个细腻,可爱,敏感,却不乏成熟的男孩。
她不知道晓冬心里怎么想,也许只把她当朋友吧!毕竟自己和好多男生都是称兄道弟的。哎,要是能和他上一个大学就好了,对啊!和他学习差不了多少,上一个大学,还是有可能的!
但是,她给晓冬打电话的时候,却发现他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多少有点失望……但是,她还是决定,无论结果如何,都要试试。她想方设法搞到了晓冬的志愿表。
自己,已经完全离不开这个男孩了。杜若凝也嘲笑自己,没想到自己也会倒追别人。
“晓冬……喝点水,没事,你,那么久不见,你怎么……怎么过的这么糟糕。”看到眼前的晓冬,她完全无法将她和自己记忆中的晓冬联系在一起,控制不住说出了不合时宜的话。
“世事难料。”晓冬使劲吸了一下鼻子。
听完晓冬的陈述,“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你坐冤狱。想当年我也是专业第一。”
二人却都笑了起来。
“你可是我的……”若凝突然想说“初恋”。
“嗯?”
“高中同桌!”
“哈哈哈!”晓冬好像也看到了一丝微光。
她笑的,如此,明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