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打一出生,我就不会说话,至今已有二十八年了。
到了二十八岁这一年,母亲就着急起来。那天,有个远方表亲来。母亲就说:“我家有个娃,都二十八啦!您给寻摸个对象呀!”母亲说着,又掏出我的照片递给那人看。那人接过来说:“呦,这娃俊啊,咋会没对象呢?”母亲丧气了脸,坦言说:“我娃不会说话。”
那人问:“咋个不会说话法?”
“我的娃其实是个哑巴!”
“哑巴也没多大事么!”
“哎呀,他脑子还不太好。”母亲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那人不再往下问,就收了照片,说:“可怜娃!那我先寻摸着,等找着了合适的,就跟你说。”
在母亲眼里,二十八岁是个坎儿。二十八岁之前我还是个孩子,过了二十八,我就变成了大人,要成家立业了!我家在村东头开了家小卖部,这业就算是立下了,可成家却是无望。四里八乡的姑娘们,瞧见我的俊朗模样,没有一个不欢喜的。可一听说我是个哑巴,脑子又坏,就都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我知道,她们不是嫌弃我是个哑巴,是在担心将来会生下个小哑巴。其实,我心里也有个心仪的对象,是隔壁村老教师的闺女,叫素雅。姑娘长得俊俏,白白净净,总爱穿一条红裙子。虽然我脑子总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但我一看见素雅,裤裆里的那东西就会颤一下,告诉我说——你是个大人了!
素雅心眼好,不像其他的村里人,看了我就嘀咕,说我是野杂种,还说我母亲年轻时候不守妇道,跟了野男人,现在被丢在这儿也是活该,是上辈子做的孽。我脑子是不好,但耳朵不背呀!他们一偷偷地议论我和我母亲,我就捡起一块土坷垃丢过去。我砸死你们!我在心里也骂着,然后“哇哇”地叫。叫声就是我的语言。愤怒的时候叫,高兴的时候也叫。
素雅就不一样了。她见了我,总会向我招招手,变出一块糖或是一只果冻给我吃。我就又“哇哇”地叫,围着素雅又蹦又跳。我这是把自己想象成了星星,把素雅想象成了月亮。但老教师是不愿意看素雅跟我玩的,就朝她喊:“雅子!雅子!我的老花镜去哪了?”
素雅也是教师,比我小三年。放了学,一帮孩子们就蜂拥着来我家小卖部买零食。这些孩子们的家长虽然背地里总说我们家的不好,但我还是会拿出一整袋瓜子让这孩子们随便拿着吃。素雅会来买一根红色圆珠笔,或者给孩子们买彩铅当学习进步的奖品。我自然是不会向素雅要钱的,还会多给她一根笔芯或是一个田字方格本。
在我三十岁这一年,素雅结婚了。我是去看了典礼的,站在老远,瞧见新郎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又能说会道,不像我是个脑子坏掉的哑巴。素雅在一旁笑着,脉脉地看着新郎,我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就朝地上吐了口痰,扭头走了。
没成想,同年腊月,我也结婚了。这桩婚事全是母亲一人操办的。没有宾客,也没有宴席。母亲在门口放了一挂鞭,我的婚就算结完了。到了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睡觉。母亲按住了那姑娘的双手,又指导着我把裤裆里的东西掏出来,然后送进姑娘的下体里。鲜血染红了雪白的炕单子,像是一朵开到极致的玫瑰。其实我是不愿意这么做的。但这是母亲的命令,从小我就听母亲的话,我必须听母亲的话。那姑娘在我身下大叫着,但她身子骨弱,最终还是没了气力,认了命似的瘫在了炕上。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来砸门。我去开了门,门口站着两个穿警服的,中间夹着一男一女。这两人看上去与我母亲年纪年纪相仿,不由分说就往里边闯。一边闯还一边喊:“娃呀!我的娃呀!”
后来,母亲被警察带上了警车。我“哇哇”地叫着,由着他们给我锁上手铐。到了局子里,警察跟我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还是“哇哇”地叫着,因为这叫声就是我的语言,就是我最歇斯底里的辩解与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