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4-24 一百九十六课
古文经典交流学习群 郭老师
郭志强,1996年毕业于河南大学历史系 ,中学高级教师,曾任《中学政史地》编辑部主任。
8.9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语音整理
这一章是《论语》里争议最大的一章,也是让孔子饱受诟病的一章,一般都认为这是孔子愚民政策的体现。也有人以这一章为依据,批判孔子看不起劳动人民,甚至与民为敌。很显然这种批判是错误的。
因为孔子一生都致力于“仁治”社会的建设,并且在教育上开创“有教无类”的教学观念。只要你愿意学,他都愿意去教。实际上孔子的做法打破了“学在官府”的教育垄断局面,使每个愿意学习上进的人能够接受教育。
我们回到文本上来看。“民”就是指平民,和前面讲的“人”是相对而言的。孔子的意思是,平民百姓只可以让他们知道该做什么,而不可以让他们懂得为什么这样做。因为在孔子看来,大多数的平民百姓都是那种“困而不学者”,就是说领会能力比较差,又不愿意学习,所以无法对他进行系统的文化知识教育。但是,有国有家者,也就是君子,在治国理政的时候,又必须使用他们,所以只可能是让平民去做,而不大可能让平民明白为什么这样做。孟子也说过类似的话,“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这里的“众”,和孔子所说的“民”是一致的,都是指平民百姓。难道说孔子、孟子都看不起民众吗?都是使用的愚民政策吗?显然不是,因为孟子最早提出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
所以我们客观公正的来看这段话,孔子不是看不起民众,也不是脱离了民众,他只是陈述了一种事实。就是说,社会的发展需要君子制定大政方针,然后,其余的人就跟着执行就行了。如果赋予每一个人都有决策的权力,那最终的结局就是形成不了任何决议。我们常说“火车快不快,全靠车头带”,如果每一节车厢它都有一个车头,都有自己的动力系统,那这个火车它肯定是跑不起来的。在这里不是歧视谁的问题,而是在说明了一个客观的事实。
到了近代,康有为、梁启超师徒为了替孔子辩护,就把这句话重新进行了断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就是说,老百姓能干,那就让他干,不能干就给他讲道理,让他懂得如何这么干。这样的话呢,孔子就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民主主义者。实际上孔子所谓的民主,是君子为民做主,而不是让人民去当家做主。也就是说,康有为、梁启超师徒他们的本意是好的,是为孔子辩护,但是实际上他们也曲解了孔子的本意。我们不能根据自己的需要对孔子言论主观臆测,把孔子说的每一句话从当时的语言环境中剥离出来重新进行解释。这样的话,我们就不是解读孔子了,而是利用孔子了。
孔子在这一章里为什么发出“不可使知之”这样的一个感慨呢?我想,大概是因为教了一辈子书,教了那么多学生,发现教育这个事真的是太难了。要让所有的百姓都理解国家政策,都愿意去接受它,这个过程太长了,甚至都不可能做成任何事情。也就是“筑室道谋,三年不成”。
所以我们认为孔子在这里说的不是治国理政的策略和方法,而是描述的一个现实的状态。他也不是去号召统治者去这样做,而只是说出了一种现状而已。
金良年讲解
这句话一度被认为是孔子的愚民政策,也有人认为它应当读作“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看来都不是孔子的本意。此章所说的,不是统治者与民众的关系,而是民众与大道的关系。孔子认为,大道无处不在,民众能不自觉地运用,但不能自发地理解。要使民众理解大道,必须进行教育。
李零讲解(摘)
孔子认为,老百姓是“中人以下”的糊涂蛋,只能听喝,听上等聪明蛋即贵族统治者摆布,而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即“小人学道则易使”(《阳货》17.4)。孟子也说“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孟子·尽心下》)。这话很难听,但很坦白,而且在古代世界是公认的常识。大家读法家的书,也能读到类似的话。如《商君书·更法》的名言“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就是体现这类看法;《孙子·九地》有“愚兵投险”之术,把带领士兵到敌国作战比作赶羊,“如登高而去其梯,……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也是出于同样的看法。讲愚民政策,何止秦始皇,还包括很多我们称为知识分子的聪明人。
钱穆解译
〔解〕
上章言教化,本章言行政,而大义相通。《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易传》曰:“百姓日用而不知。”皆与此章义相发。民性皆善,故可使由。民性不皆明,有智在中人以下者,故有不可使知者。若在上者每事于“使民由之”之前,必先家喻户晓,日用力于语言文字,以务使之知,不惟无效,抑且离析其耳目,荡惑其心思,而天下从此多故。即论教化,诗与礼乐,仍在使由。由之而不知,自然而深入,终自可知。不由而使知,知终不真,而相率为欺伪。《易传》云:“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亦为民之不可使知,而谋求其可由,乃有此变通神化之用。近人疑《论语》此章谓孔子主愚民便专制,此亦孔子所以有“不可使知”之慨欤!
〔译〕
先生说:“在上者指道民众,有时只可使民众由我所指道而行,不可使民众尽知我所指道之用意所在。”
杨伯峻解译
〔译〕
孔子説:“老百姓,可以使他們照着我們的道路走去,不可以使他們知道那是爲什麽。”
〔解〕
後來有些人覺得這種説法不很妥當,於是别生解釋,意在爲孔子這位“聖人”迴護,雖煞費苦心,反失孔子本意。如劉寶楠《正義》以爲“上章是夫子教弟子之法,此‘民’字亦指弟子”。不知上章“興於詩”三句與此章旨意各别,自古以來亦曾未有以“民”代“弟子”者。宦懋庸《論語稽》則云:“對於民,其可者使其自由之,而所不可者亦使知之。或曰,輿論所可者則使共由之,其不可者亦使共知之。”則原文當讀爲“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恐怕古人無此語法。若是古人果是此意,必用“則”字,甚至“使”下再用“之”字以重指“民”,作“民可,則使(之)由之,不可,則使(之)知之”,方不致晦澀而誤解。
卞朝宁讲解
在《论语》中,“民”是“人”的附庸,不具有独立地位,因此孔子很少单纯讨论“民”的问题,即便有所论及,也是站在“人”的立场上讨论御民问题。本章就是孔子提出的御民之术。
“由”旧说通释为“用”,不过对照《学而篇》的“大小由之”、《为政篇》的“观其所由”以及《雍也篇》的“行不由径”等诸多用法,这里的“由”应释为“行”或“行动”;“知”是知晓、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是,统治民众的有效方法是让他们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要让民众按照政令行事,无需知道行事的目的和意义。
由于本章言论过于简约,为了避免产生歧义,后儒对这两句话做出各种解说。《周易·系辞上》:
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
《孟子·尽心章句上》:
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郭店楚简《尊德义》:
民可使道之,不可使知之;民可道也,而不可强也。
上述解说大多是战国时期言论,时间距孔子不远,因此基本体现了孔子的原义:“民”就是供“人”驱使的劳动工具,他们身份卑贱,愚昧无知,不具有独立思考能力,因此统治者不必让他们知道太多,只需采取正确方法指挥(“道”)他们去认真踏实地做事就行了。
到了近代,民主意识开始,许多民主人士对孔子的这两句话提出尖锐批评,认为孔子提倡实行愚民政策和专制统治,是反民主的。也有一些学者为了维护孔子圣名,在标点断句上做文章,提出种种违反古汉语训诂常识的断句方法,结果把简单的事情越弄越没有头绪。其实研读和评析《论语》言论,最重要的是应还原到那个时代,一切从历史实际出发。
春秋末年,建立在氏族血缘关系之上的宗法制度基本瓦解,社会的基本构成是“人”与“民”两个对立阶层。“人”是拥有所有生产资料的统治阶层,“民”则是一无所有的被统治阶层。这种情况在战国时期更加严重,孟子在答齐宣王问时说:“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面对这样的社会状况,统治者应当如何实施有效统治?这个问题可以从统治者(“人”)和被统治者(“民”)两个方面来进行分析。
先分析“民”:当时被统治者(“民”)的实际情况是在政治上没有地位,在经济上不能独立,普通民众整日劳作,生活艰辛,普遍缺乏教育,认知能力低下,基本不能自主思考。社会地位决定了思维层次,处于社会底层的“民”只能被动地“由”或“道”,根本没有“知”的愿望,因此用现代民主观念来评判孔子言论,要求对“民”讲求民主,这显然是脱离历史实际的幼稚想法。任何高尚的理念(包括民主)都不能脱离具体的历史背景。
再分析“人”:当时统治者(“人”)的基本情况是各国贵族阶层掌握了国家军政大权,同时也垄断了思想意识。他们养尊处优,自幼受到良好的贵族教育,经过长期培养和层层选拔,最终入选执政团队,从理论上说,这些人都是“社会精英”。对于各国执政者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知识和能力问题,而是执政理念和道德修养问题,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派积极倡导“贤人政治”,要求当政者以德治国,选贤任能,亲民爱人,这种理念与现在许多民主体制国家所标榜和奉行的“精英政治”并没有太大区别。如果从提高行政效率的角度来分析,决策权和行政权理应高度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其他人不需要、也没有必要参与决策和行政(“不可使知之”),他们只需按照社会分工认真执行决策即可(“民可使由之”),这就是孔子本章言论的基本含义。
综合上述分析,孔子本章言论并没有刻意拔高“人”的地位或贬低“民”的作用,他只是为了追求执政效果和提高行政效率说了两句大实话而已。这种观点在当今各类社会组织中仍然很流行,而且仍有继续存在的意义。
孙中兴详解
这章是《论语》中很具争议性的一章,有的人尝试从不同的断句法来解决纷争,可是好像也没达成共识。
不特别断句的话,这章就是:
孔子说:“人民可以加以利用或让他们顺从,别让他知道太多。”
以“可”字为断,这章就是:
孔子说:“人民的知识程度可以的时候,就让他们自行发展;知识程度还不行的时候,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他们不可以自行发展。”
以“使”字断句,这章就是:
孔子说:“人民可以征用的时候,就让他们自由发展;不可征用的时候,要知道原因。”
先不管断句的问题,这章的关键词就是“由”,或解作“用”(何晏、皇侃、邢昺)或解作“从”(郑玄和戴望)。如果从依经解经着手,好像《论语》中也找不到其他“由”字(撇开提到子路的字“由”)和此处相似的意义。《老子》也有着“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的说法。传统都是从上对下的统治之术来看待这个字,多少也符合帝王专制的历史,可是对于民主时代的人来看,孔子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替专制君王找统治的借口,所以在这样的借口上,就加上了“讨厌替专制帝王压迫人民的孔子”,或“不必读不符合时代的《论语》”的借口。
就算在专制时代的古注,也都尽量淡化这样的“帝王术”的色彩。何晏的注解就说过“可使用而不可使知者,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这是民智未开的办法。朱子引用程子想辩解,也说得不清不楚:“圣人设教,非不欲人家喻而户晓也。然不能使之知,但能使之由之尔。若曰圣人不使民知,则是后世朝四暮三之术也,岂圣人之心乎?”
刘宝楠引用凌鸣喈的《论语解义》认为,此章乃承上章《诗》、礼、乐言,应该是“《诗》、礼、乐,可使民由之,不可使知之”。刘氏自己认为这里的“民”是指“弟子”,非泛言“万民”。
戴望没想辩护,就直说:“王者设教皆于经隐权,故可使民从,不可使民知。老子说:‘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杨树达也认为:“孔子此语似有轻视教育之病,若能尽心教育,民无不可知者。”
其实,被忽略的关键是“民”这个主词和“可”这个字。如果“可”不当成“可以”,而当成“知识程度够”或甚至是“认可”,而且又把“民”当成主词时,这样就有了“当君上的尊重民意”的时代意义,也符合“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的古训(《尚书·泰誓中》和《孟子·万章上》)。不管当时孔子的真义如何,至少这是比较接近现代人能接受的合情合理的解释。对《论语》的解释也要“依经验解经”。
这章的解释其实在专制时代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君王的“愚民政策”并不是新鲜的事。人民反抗这样的不人道的待遇,所以才有后来法国大革命之后一直延续到今天不间断的、到处蔓延的种种革命运动。
身在现代信息发达的时期,如果不将政治决策过程更透明化,还是会有要求“知的权利”及“参与决策权力”的运动相继而起。治理者和被治理者权力的失衡,对双方都没好处。
国家如此,企业如此,学校如此,家庭如此,甚至恋爱中的两人关系也如此。
所以我对恋爱中的人的建议也应该可以推广到各个不同领域:
平等对待
共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