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实习”;而叔叔派我来的目的也很明确:对账。
只是,我也很敏感的觉察出,从昨天我来到这里开始,这儿的工人们包括罗叔都有意无意地把我看成了叔叔派来的特殊“监工”。他们跟我很热情,也很礼貌。这种似无实有的隔阂当然不用明说,大家的眼神我心里妥妥的了解。
既来之,则安之,我心怡然。山景不错过,人们也要亲近,如果不能,在这“世外桃源”,我就成“孤家寡人”了。
我打扫院子,收拾房间,擦拭桌椅,李阿姨就一直笑。她说:这些工人们从来也不打扫。
我听到三轮车“哒哒哒”的声音,知道罗叔他们回来了,马上走到门前,把脸盆里放好了水,端到阶前,在他们进门来的时候,我热情招呼:“快洗洗手,吃饭喽!”
我不再挑食,饭后不再急着回自己的小屋看书睡觉,我也如他们一样捡个小板凳,守在只有一个中央台的黑白电视机旁看会儿《咱爸咱妈》。我平时是不爱看电视的,导演们总是喜欢引人入胜,而为此“不择手段”,“吊人胃口”。眼睛看到的画面,哪有书本上想象的更有魅力。但是工人们喜欢看,14寸的黑白电视机被他们视若珍宝。
这样过了两天,一天中午坐下来吃饭时,有个工人嘻嘻地发出感慨:“你们发现没?这里有个妇女在就是不一样啊!啊?是不是?”另外几个人也“啊啊”的回应了几声,是深有同感还是不置可否,他们叽叽咕咕,这是他们说话的密码。我不懂,全当没听见。
妇女。
他竟然用这么一个称呼,好可笑:我有那么老,那么成熟吗。他们只会埋头干活,词语方面也太太贫乏了点吧,莫不是在他们眼里除了男人,就是妇女吧。也许就是这样,我安慰自己。
第二天我跟他们去了工地。自觉地干干递工具之类的小活儿。
我替王黎明捡起掉下来的工程线,稳稳当当的递给他,他瞅了我一眼,笑了笑,没有一点感激的意思,仿佛是理所应当的事。
“你看上去很年轻的,儿子都那么大了呢?”
我很真诚的夸了他的手艺好之后,他就一直脸露欣慰的微笑着。还问我怎么一大学生跑这地方来了。我没有回答他,告诉他我是来查账的吗?他也没有要答案的意思,认真的干活,漫不经心的跟我聊天。
“年轻?”他又笑了,低头端详着脚底下的一块大石头,似乎在考虑把它放在石墩墙的哪个位置合适,“都40多了呀。”
“就一个儿子吗?”我蹲下来帮他扶正工程线,刚刚它被碰歪了。
“一个儿子,家里还有俩丫头呢。”他依旧笑眯眯地,但很显然,他说的话和他要说的话多多少少地令他心里荡起一丝波澜,“也不知道他们爷儿仨怎么过秋,这‘非典’闹的,我们父子俩没法回家。”
“小伟妈呢?”我话一出口又马上有些后悔,怕是问到了他的痛处或者隐私之类的。
“在安国给人做衣服呢。”
“是吗——”我松了一口气:“家里地多吗?”
“三亩多呢。小伟说,干脆把地扔了算了,我也早有这个想法,谁爱种就让谁种去,我们秋天也就不用回家了,可以挣双倍工资。反正种地也是年年赔,倒不如不种清静——,哎,好,你放手吧,离远点,别碰着你。”
王黎明抱着大石头小心地放到石墩的基座上,真是好眼力,刚刚好。据说这样有经验的石匠现在不多了。
“小伟愿意跟你出来打工吗?”我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简直笨地可以。
“他呀,倒是愿意,跟我出来混,觉得没那么多人管他,比在家在学校自在。当然这次出来还没怎么干过重活,没受太大的苦,咳,慢慢带吧,再过一两年闯开了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