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她自江南来,眼波是秦淮河的水,眉间是紫金山的翠。
一顶花轿把她抬进一座大宅子。她蒙着盖头,没看见古朴的匾额,厚重的铁门,门口威严的石狮子,就被抬进了深深庭院。
庭院里面是她的新房,她坐在床上,等着她未曾谋面的官人。爹娘说,官人是大将军,深得圣上信赖,自己小户出身,能给他做个侍妾,已是抬举。
门开了,她感觉到一团热腾腾的酒气跌坐在她身边。盖头掀开,她低着头不敢看。
将军大笑,一把揽过她的身子,用胡茬扫着她娇嫩的脸颊,眼睛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
她听见将军说:“小娘子人比花娇,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家了。”
是我家吗?她茫然地想。
转眼已是深秋,晋中的草木早已凋零,四四方方的庭院里,也能窥见一片肃杀之气。
府里女眷众多,是非也多。她初来乍到,又是将军新宠,自然惹人嫉恨。但她不争不抢,总是低眉顺眼,旁人也找不得她的麻烦。
她在纸上写:“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每次都只写一句,就摇摇头,像是不满意地将宣纸揉成一团。
人人都以为她是想家了。夫人送来苏绣的衣裳,将军甚至专门为她请了一位来自江南的厨子。她轻声道谢,却依旧固执地写下去。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将军公务繁忙,却总是有空为她找来最柔软的宣纸,最贵重的砚台。
将军不通文墨,只是爱怜她小小年纪就要远嫁。如一棵秦淮河的水草,在晋中的朔风里头吹着。将军心疼,于是总是对她格外温柔。
冬去春来。她正在书房里专注地写字,没留意将军已进了书房。他看着地上的纸团,沉默了半晌,忽然说:“等你有孕,就把你娘接过来住吧。想住多久都行,正好帮你照顾孩子。”
孩子?
她的手一抖,几滴墨在纸上开了花。
她愣愣地看着将军。将军哈哈大笑,走过来把她揽入怀中,用胡茬蹭着她的额头。
“这就怕羞了?以后你可要给我生十个八个儿子呢!”
她思虑再三,字斟句酌:“服侍将军是奴家的荣幸,不敢再有奢求。”
将军捏住她的下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翦水秋瞳里全是顺从,是淡漠。
女人是不会这样看自己的情人的,将军知道。
他失望了片刻,又笑话自己太婆妈,转身走了。
是夜,将军府闯入刺客。
刺客身着劲装,手持长剑,翻墙而入。
刺客小心翼翼,在偌大的府中仔细搜查,像是在寻找什么人。将军府戒备森严,刺客没多久就被发现了。
刺客拼尽全力,一连打倒三名护卫,奈何寡不敌众,一身功夫又像是刚练的,根基不稳,很快就被众人联手擒获。
刺客在最后时刻撞向侍卫的长枪。长枪穿心而过,刺客当即断气。
次日清晨,她正服侍将军穿衣。将军俯视着她温柔如水的样子,心痒难耐,唇已覆上她的脸颊。
“启禀将军,”门外的侍卫轻声敲门,“昨夜有刺客被府兵杀死。”
“哪来的刺客?”将军有些烦躁,“要杀本将军吗?”
“回禀将军,还没查到。他身上只有一把长剑,剑身上刻着两个字,‘莫邪’,像是剑名。”
将军沉吟片刻,看着她说:“我去去就来,你在家里不要出门,最近外面乱。”
她静静地点头,依旧是逆来顺受的样子。
她有了孕,却没把母亲接来,只是日复一日地在书房里练字,写完就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孕中的女子往往要多吃,她的胃口却越来越小,人也日渐消瘦。
将军为她请来最好的郎中,老先生也只能诊出一句“神思倦怠,肝火虚旺”。将军用尽了上好的补品,她听话地都吃下去,然后又都吐出来。
她足足生了一天一夜,可怜最终气力耗尽,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将军在书房坐了一天一夜。他展开地上的纸团,里面都是“忆江南”。都只写了一句。
将军忽然很后悔,如果没有把她娶过来,她现在应该在江南的小城里生活吧。人在家乡,总是会多点底气的。他始终没能给她这点底气。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将军不知道的是,刺客的名字,叫做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