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有位妻子在知乎上求助,称自己的丈夫太过沉迷于网络游戏,全然不顾家庭。有不少网友在评论里给出建议和忠告。其中有一批人认为这位丈夫只是借游戏逃避,逃开现实生活的一茶一饭,鸡毛蒜皮,琐琐碎碎。就算不沉迷于游戏,他也会找到新的爱好消磨人生。
对于这个回答我不置可否,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同各位聊聊逃避。逃避虽说是个贬义词,但逃避倒也不全然是件坏事,只能说是件平常事。古今中外,圣人凡俗,皆有逃避的时刻。
醉酒是一种最常见的逃避。正所谓“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以善饮闻名者数不胜数,而不知名者就更多了。戴名世也曾写过《醉乡记》,说醉乡之人看似借酒忘忧,但若忧愁当真可以消除,又怎会是真的忧愁。归根结底,醉乡之人只是借酒逃遁罢了。
不过饮酒与醉酒是两个概念。小酌是酒精是一种兴奋剂,而酩酊大醉时酒精就是麻醉剂了。医生动手术时为病人注射麻醉剂,使之摆脱被开膛破肚的苦楚。麻醉剂也自然就成为逃避者的良友了。只可惜,逃避常常教人上瘾,分不清东西,辨不明日月。有不少重度的酒精成瘾患者,在减少酒精使用量后,反而一命呜呼,他们的身体大概是习惯于麻醉了,以至于清醒时反而要发出呻吟。
古之人爱酒以逃避,今之人爱网以逃避,也算是换汤不换药。屏幕上的方寸天地,虚拟世界的广阔无垠,实在叫人流连忘返。若是马斯洛活到今天,大概是要把消费金字塔的底层换成WIFI。有人说在网络上没有知道你是条狗。我想这就是对于网络时代虚幻性的最好概括。隔着屏幕,网线与或近或远的距离,我们能轻而易举的编织信息,武装和装点自身。君不见,依靠软件修出的靓女美照背后是一张张平庸的脸;君不见,宝马豪宅的照片下是个清贫干瘪的身影;君不见,痴男怨女网络上卿卿我我,现实中恩恩怨怨;君不见,游戏里挥斥方遒,现实里唯唯诺诺。网络是一个集体交流的空间,信息以燃烧一般的速度飞驰着,同时网络也是一个集体做梦的平台,每分每秒,无数的幻觉升腾,无数的幻觉破灭。
艺术的本质也是逃避,心理学中说对现实的不满会引发创作的欲望。中国古代也有文章憎命达的说法。总之常常是艺术家们在生活里遭了秧,受了罪,蒙了难,得见了黑暗与不平,但又无能为力时,佳作也就应运而生了。艺术作品不仅是创作者的桃花源,也是献给欣赏者的梦境。当一本小说被翻开,当一副画作被凝视,当影院的灯光暗下,当我们为他人的故事或喜或悲,祭出自己的真心时,灵魂便已逃逸出肉体,在超脱于四季更替,日升月落的幻想国度里流连忘返。
深究一番,逃避或许是源于恐惧。越是半瓶子醋的人越是爱卖弄知识,无非是为了欺瞒别人,遮掩自己无知的本质。争吵时,越是没有道理的人越要装成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无非是怕人知道自己底气不足。神学界会因为异论而烧死人,这在科学界就是前所未有的。因为上帝是无法像公式一样被证明的,无论针尖上站了多了多少天使,终究是没人见过的。因为不愿承认自身的错误,便要假造出一番理由自欺欺人;因为不敢面对真正的自我,便要伪装自己以求安心;因为得见前路黑暗希望渺茫,便不得不闭上眼,做一个梦,造一个理想之乡。
但恐惧也未尝是件坏事。有恐惧,才知敬畏,有敬畏,行事才不失分寸。世上什么人最可怕,不会恐惧的人最可怕。世上什么人最可怜,无法逃避的人最可怜。无惧者无畏, 无从逃避者,不得不直面人生的狂风骇浪,颠沛流离,却决不能闭目低头。适当的恐惧是生活的必须,适当的逃避亦是如此。其实逃逸的心又何尝不知道逃避是于事无补,但人终究是需要慰藉而活的。所以逃避也不至于全然无意义,灵魂也是需要喘一口气才能继续上路的。逃避是心灵的麻醉剂,而麻醉剂有时也算得上一剂良药。
周作人曾说过信仰与梦,恋爱与死,也都是上好的麻醉。能够相信宗教或主义,能够作梦,乃是不可多得的幸福的性质,不是人人所能获得。在此我们大概还要感谢逃避一番,至少这使我们不至于在凡尘中溺毙,在现实中窒息。
佩索阿也说过,生活毕竟是一次伟大的失眠,我们做过或想过的一切,都处在清澈的半醒状态之中。所以偶尔地“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也不失为一件坏事,毕竟在冬天总是要做几个关于花开的梦,这样才能支撑到下一个春天的到来。只要别在梦里迷了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