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从远处看去,九里洞青烟直上,犹如一只正在燃烧的香炉。若你仔细的观察一下,就会发现,有些烟浓而厚,有些细如丝;并且香味也不同,一个浑雄,一个清幽。明天就是除夕了,村里的人都忙着焚香,将灶君爷请到家里来,保佑来年平安,庄稼丰收。
一说到香,就不得提一嘴吴老头了,他全名叫吴福,是整个九里洞有名的制香匠,村里所焚的香,十有八九出自他手。
吴老头的家坐落在九里洞的西北边上,那是他自己选的位置。村里人都问他说“老吴头,你说你住这儿做什么,又远,又偏,一年四季还都不大晒到太阳。”“这儿离公路近,我儿子要是回来,就能早点听见他的喇叭声了。”而此时,吴老头正坐在自家的院子里,院子里除了一个水缸和水管就什么也没有了,生活用水和化香泥的水都从这里来。吴老头喜欢盯着水缸里的苔藓发呆,每当他入定的时候,家里的那只猫总会扑到吴老头身上的怀里躺着。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猫儿啊,你说,小寿他今年能回家过年吗,孩子大了总不恋家,你说怎么办呢,要是这次还是咱俩,老头子就多给你几条鱼,也乐呵乐呵。”猫儿咪咪的叫了几声,仿佛在回应着吴老头,吴老头咧着嘴点了点头,但猫儿确实是听不懂人言的。人老了就容易犯困,吴老头抚摸着猫,那困意就上来了。还是一阵电话铃声给吴老头提了点精神,听到那声音后,便拔腿就往里屋迈着步子。在拿起电话的那刻,他的手微微抖了几抖,听到声音后,那满是皱纹的脸上也露出了十二分的笑容。“爸,今年我回家,陪您过个年,也去给妈上个坟,也算尽点孝道。”“小兔崽子,回来过年回来就是,打什么电话……”吴老头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行了爸,我开车呢,回家再说”。吴老头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回应他的只有电话中断的声音。“猫儿啊,猫儿,今年可不只有鱼吃喽”。说罢,便往堂屋走去。
农村的老屋里都有堂屋,里面大多放着一张桌子,老一辈人管叫客桌子,上面供奉着神像,多为观音菩萨和玉皇大帝。吴老头徐徐地磕了三个头,年纪大了总是不太方便,随后又都给上了香,嘴里说着祝福之类的话。做完这些后,吴老头又单独给旁边的一张照片上了一柱香,然后悄悄地说了几句。那是吴福的妻子,吴寿的母亲。
吴福是佃农出身,家里祖祖辈辈都是靠土地,靠老天爷吃饭的,但老天爷不是天天赏脸的主啊。那时多饥荒,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地垄头上,老两口也是害怕了,怕自己家里的独苗跟他们一样,贫苦一生。为了讨个口子,这才让吴福去跟了那老香匠,拜师学艺。可别说,这吴福和那香还真有联系,凡是和香有关的,他是记得牢,做的妙啊。老香匠是越看越喜欢这个徒弟,自己老了,也没东西,就一间屋,一个女儿,和制香的手艺。这最重要的都给了,剩下的也就给了罢。这不,吴福便顺理成章的继承了这些,几天后,就与老香匠的女儿成了亲,老香匠这辈子的心愿都了了,那自然是合不拢嘴。
吴福的日子也是红红火火,不仅生意好,还得了一个儿子,一家子同堂,说不羡慕那是假的,不眼红那更是假的。但咱说了,那老天爷不是天天赏脸的主,好景不长。一天夜里,吴福烤香泥的时候,睡过去了,火没人管,后果可想而知了。火光闪了几阵,就剩下吴福抱着自己的儿子站在门口的土路上了。出了这事,一村的人可来了精神,那是有多少张嘴就能出来多少说法,有的说是吴福不孝敬师傅,上天罚他的;也有说是别人看他过得好,眼红,故意而为之的。吴福呢,不在意这些,他只知道,师傅留给他的,自己一样也没看好。
“年纪大了,腿脚还就是不听使唤了”。吴老头将剁好的肉馅放进大碗里。“小寿最喜欢吃的就是这馅的,小时候人都在跟前,吃的也少,现在到是想吃就吃,人又看不见了”。说完,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知是说给猫儿听的,还是自言自语。
天渐渐黑了,各家各户陆陆续续地把灯点了起来。吴老头也跟受了邀请一样,把屋里的等都开开了。随后,便搬了个椅子坐在门口,等着人回来。烟花在空中炸裂,火光映出了吴老头的脸,搁那傻笑呢。月婆也怕那烟火的威力,开始从东头往西头窜。
一阵阵脚步声传来,很急。吴老头立马站起来,伸着双手去接。“……”,等着看清楚那人的脸,听清楚说的话,他呆住了,然后四肢好像不协调了,有点站不住脚了。“喵呜~”。一声凄冽的猫叫划破了黑死的空气,它疼的向别处跑去了。
“嘎哒嘎哒”。阵阵拖拉机的声音远去,吴老头上车了。
等他们到了那个地方,月亮早已当空。三辆警车,一辆侧翻的卡车,还有一群人围着一具尸体。这些要素在吴老头的眼中构造出了一个破碎的世界。吴老头没和警察有过多的纠缠,只是把小寿放到拖拉机上,迎着月光家去。不知怎的,月光竟显得没那么苍凉。
到家后,那人帮吴老头把小寿抬到院子里便走了。屋子里开着灯,点着炉子,很亮也很暖和;院子里很暗,很冷。
一个黑影窜了过去,是那只猫,身上沾满了肉馅。吴老头愣了一下,后去了里屋,不一会就出来了。他端着一碗饺子,冒着热气的饺子。他把儿子扶正起来,往他嘴里塞了一个,大抵是太冷了罢,吴老头的手一直在抖。而后他就抱着自己的儿子,没掉眼泪,也不言语,就这么抱着。
隔天,大伙接二连三的出来拜年。等到了吴福家里,进去院子。他们发现吴福抱着吴寿,冻死了。
村里死了人,这个消息被风带到了村子的各个角落。村子里的人年也不拜了,都跑到吴福家里看,也不知看个什么劲。那场景,和当年一模一样,依旧是吴福抱着吴寿承受着人们各异的目光。只不过这次,他们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这件事最终在村民的议论声中没了后话。唯一可以替吴老头诉苦的便只有那空喽喽的屋子,可惜它不会说话。
一阵风吹过,从院子吹进堂屋,吹落了盖头,盖住了菩萨的慈目。都说菩萨怕看见世人流泪,也许,菩萨也怕世人看见自己流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