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泸州话讲泸州人的故事。
泸州人的生活,泸州人的爱情,泸州人的思想,泸州人的精神。也许你经历过,也许你没经历过,但同样可以感同身受。
请听原创小说《过去时光》。
引言:没在时间的长河中跋涉过,就不知道时间的长度。
第一章铁石板
第一节
人的出生是有预兆的,我出生的预兆就是天上打雷扯忽闪还下大雨,后来睡得最舒服最惬意的时候也就是天上打雷扯忽闪下大雨的时候。我出生在早上七点过,是辰时,我妈说我属龙。其实属相是按年月不是按时辰来确定的,不过我妈说也有按时辰的属相。这样也好,一直以来我便以为自己属龙,龙是那么的威武雄壮,真龙天子哦!后来遇到什么困难甚至重大事件,我都有惊无险,便以为那是因为属龙的原故。二十多岁无所事事百般无聊时,我跟刘建和叶春说:“我们天生与众不同,一定不会碌碌无为的!”那时我们三个经常呆在我那间用石头堆砌成的配气房里唉声叹气,每天都度日如年。配气房是化肥厂输气管道的中转站,我和叶春是化肥厂工人,就住在配气站。刘建是乡村小学教师,那时的乡村小学穷得窗户没玻璃屋顶漏雨,桌椅不齐全还是烂的。
我出生时家里就穷,没奶吃,妈生我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当妈的每天都饿肚子,哪有奶水喂娃呢!我们一家七口人:我,我爸妈,大姐,二姐,大哥,曾祖母,七口人全靠我爸拉板车维持生活。没奶水,我妈就把米放在石臼里,用鹅卵石使劲捣,那米太少,连石臼底都遮不完,鹅卵石打在石臼上,打得“咣啷咣啷”地响。这响声如同音乐般伴随着我的婴儿时期,就像现在时兴的钢琴启蒙教育。妈把米捣成粉状,加水熬成粥来喂我。妈老了后经常说:“小时候穷哦,吃米糊糊长大的哦。“
我在一家人的呵护下慢慢长大。本来在我之前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害“七天风”就夭折了。所谓“七天风”就是婴儿生下来七天左右就发烧,抽风,然后死亡。那个时候很多人家几乎都有害“七天风”去世的婴儿。这“七天风”实际上是因为消毒不严,脐带感染造成的破伤风。人能够活下来,实在是靠运气。
两岁时,我走丢了。一家人着急万分,四处寻找,结果在离家不远的小河街找到了。我正和一群小朋友在街上做“找朋友”的游戏,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洋瓷碗和一支小勺子,一边跳一边用勺子敲着唱。小时候我的头发是自来卷,姐姐们用橡皮筋给我扎了一束头发,使它竖起来像一朵小花儿开在头顶上,这种发式叫“钉钉猫儿”。
我不记得幼儿时期饿肚子的事,不过记得四,五岁时齁得厉害,有点儿哮喘了。那是因为我老是叫饿,两个姐姐就用盐巴兑冷水给我喝,然后就吃齁了。一天一个讨水喝的道士对妈说,用童子尿泡鹅蛋,泡上七天,然后用草纸把鹅蛋包裹起来,放在烧柴火的灶里,埋在滚烫的灰烬中烤熟来吃,吃上一段时间,就可以医好齁病了。妈便省吃俭用,从一家人嘴里掏出一点钱来买鹅蛋,如法炮制。到六、七岁时,我果然不齁了,不知是童子尿泡鹅蛋吃好的还是因为我后来十分好动,自身免疫力提高了好的。那个讨水喝的道士喝完水,前后左右仔细看了我们住的那条街,大叫一声:“这里怎么能住人呀!”那道士也不说个明白,摇着脑袋走了。
道士说的这条街叫铁石板,从西向东与沱江平行,离沱江大约五、六十米。东边尽头紧抵长江,但要高于长江,垂直高度约两、三米。一到夏天,那沱江与长江共振,江水猛涨,毫不费力地就会把铁石板整条街吞噬,淹得连房顶都看不到。水涨得最猛的时候,长江水和沱江水连在一起,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漫过铁石板,小河街,漫过铁石板南边的孝义路,孝顺路,直到千米外的大十字、水井沟一带。站在岸边,根本看不到对面。满目全是黄汤一样的江水,江面上有无数杂物飞速漂动,有被淹死的猪和其它牲畜,有许多散架的房屋和被冲毁的庄稼。江面上还堆满了“水葫芦”。“水葫芦”是种浮水草本植物,这种植物的颜值很高,它会开花,在花中央有深蓝色的斑块,深蓝色斑块中又有鲜黄色的斑点,看起来十分美丽。跟红颜祸水一样,颜值高的往往危害性大。这外来物种可以肆无忌惮地生长,毫无阻碍地蔓延,它可以淤塞河道,给公共财产和人身安全带来极大危害。然而我们不懂,看到它们像公主般成群结队地漂在水面上,就会游过去拉着它们玩。这时大人们便着急万分,挥动着手臂使着劲喊:“不要去整,要绞死你们的!”就像叫自己的儿子不要去接近妖妇一样。
人们把涨大水称为发“母猪龙”。说是沱江有只锁在江底的母猪,它身形像猪,头上有角,这猪必须要挣脱锁住它的白塔和铁石,才能化身为龙,因此每年夏季它都要在江底挣扎。它一躁动,就会引起江水发黑,咆哮,猛涨。锁它的白塔有两座,一座是离铁石板千米外的大十字白塔,一座是里铁石板两千米外里的麻沙桥白塔,大十字白塔锁住母猪龙的头,麻沙桥白塔锁住母猪龙的尾。而锁住它腰的,就是铁石板街中间嵌进去的那块铁石。这铁石形如簸箕,中间厚周边薄,稳稳当当地驻守在街中,几百年来没人动它。我们经常坐在上面玩耍,那铁石被磨得油光水滑,十分好看。
五八年大炼钢铁,全国人民热情高涨,街上到处都是宣传标语,“三年超英,五年赶美!”,“超英赶美,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社会主义蒸蒸日上,资本主义日暮途穷!”等满街都是。还有些漫画画着许多铁拳对着大光头蒋介石,上面写着“蒋光头滚出台湾去!”。在群情振奋中,各家各户把自己家里能够用来“炼钢”的铁器都捐献了出来,包括火钳、火铲、锅铲、秤砣。街边上,河坝边,到处支起了“大炼钢铁”的火塘。铁石板那块铁石敌不过激情,被抠起来放进了大炼钢铁的火炉里。
把铁石运走那天,一早就来了四、五个壮汉,拿着一大网绳索,两把锄头,一个大箩筐,先把铁石周围的石板撬松,然后挖石板下的泥土。正在挖得起劲,铁石板的住家户们围了上来,不知他们是听到了响动还是有人串通消息。他们不说话,就紧紧地围在周围,使得挖泥土的人没办法轮动锄头。带队的工头说:“街坊们,大家站远点,你们围得那么近,我们就施不了工啦。”街坊们七嘴八舌地问:“我们把家里所有的铁东西都捐献出来了,怎么还要挖铁石呀?”那工头说:“政府下的命令呢,你以为是我们想挖吗?”工头接着说到:“大家让让,大家让让,不要妨碍施工。难道大家不想为大跃进出力吗?”他一边说一边做着手势让大家后退。街坊们这才想到这件事和大跃进有联系的,不做声了,一步步地往后退。施工的空间退出来了,铁石很快被挖松,那四五个人抬起铁石,放进大萝筐里,正准备抬起来。突然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个老太婆,急冲冲颤巍巍地跨进装铁石的箩筐,坐在里面,大声叫着说:“你们把我也抬去丢在火炉里算了!”众人定睛一看,是个老太婆,工头不敢去拉。便问街坊们:“是哪家的婆婆呀?把她弄出来好吗?”街坊们答:“是个孤老太婆呢。”工头没办法了,但他突然灵机一动,问道:“你们的居委会主任是谁呀?住在哪里?”街坊们回答:“姓范,就住在小河街。”小河街离铁石板很近。那工头说:“哦,那好办,我们把老太婆抬去居委会主任那里去就是了。”于是,四五个壮汉把绳索栓牢箩筐,两人用扁担抬,另外两人用手提着箩筐的边,把铁石连同那老太婆一同抬走。那老太婆在萝筐里又板又闹,箩筐差点翻了转。那工头赶忙双手按着老太婆的肩,老太婆不能动弹,便大声骂道:“你们这些塞炮眼的,怎么把铁石抬走呀?以后要遭报应啊!”
不多久,老太婆婆由居委会范主任牵着手回来了。范主任批评她:“怎么连党的话都不听了,你那封建主义思想要好好改造改造才行呢。”话虽这么说,但人们私下纷纷议论:“锁母猪龙腰的铁石没了,灾祸恐怕要来了。”